待那人坐稳,车身微微一晃,马车已经起步。
长时间地困在柜中,再加上车身晃动,这感觉就像被塞回蛋壳的小鸡。黄梓瑕强忍着眩晕的感觉,拼命逼迫自己放慢呼吸,以免被察觉。
幸好车马辚辚辘辘,杂音掩盖了她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这一路漫长,但也终于出了城门,向着西郊而去。路上车马颠簸,在行到一座小桥边时,马车上的夔王终于出声:“停下。”
马车缓缓停在桥边。从柜中黄梓瑕的角度看不见夔王的脸,只看见他伸手取过小几上的一个广口琉璃瓶,隔窗递到外面:“添点水。”
那琉璃瓶中,有一条艳红的小鱼,拖拽着薄纱般的长尾正在缓缓游动。琉璃瓶微呈蓝色,原本艳红色的鱼在瓶中映衬成了一种奇妙的淡紫色,显出一种迷人的可爱来。
黄梓瑕的心中未免浮起一丝疑惑,不知道这个权势熏天的夔王,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个琉璃瓶,养着一条小红鱼。
耳边听得流水潺潺,侍卫的脚步声匆匆,不一会儿琉璃瓶就被加满水递了上来。夔王接过琉璃瓶,轻置于小几上,里面的小鱼因活动空间大了,游动得更加欢快。
黄梓瑕正在思忖,马车突然重新起步,她猝不及防,额头一下子撞在了柜门上,发出咚一声轻响。
她狠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叫声。她确定自己的声音很小,车轮行走的声音应该会将它掩盖过去,但还是紧张地透过柜缝,望向外面。
坐在那里的人,从她这个角度看不见脸,她只能隔着锦垫下垂的布角流苏和镂空的孔洞,看见他缓缓伸手取过桌上的秘色瓷茶碟,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
黄梓瑕隔着柜子的雕镂处观察着那只手,逆光中能看见他的手掌,骨节匀称微凸,曲线优美,是一双养尊处优但又充满力度的手。他用三根手指执着茶碟,青碧色的碟子在白皙的手中如春水映梨花。
然后他迅速用脚尖一踢,推开下面柜门,一碟水泼了进去。
正在偷偷窥视的黄梓瑕,眼睛顿时被水迷住,低声惊叫出来。
他丢开茶碟,抓住黄梓瑕的肩膀,将她拖了出来,右手按住她的咽喉,左脚踩住她的心口。
一瞬间,黄梓瑕跟条死鱼一样躺在了他的脚下,可悲的是,对方根本还没有起身。
黄梓瑕躺在地上仰望着他,猝不及防间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微有茫然。
她看见这个制住她的人的面容:乌黑深邃的眼,高挺笔直的鼻,紧抿的薄唇不自觉便显出一种对世界的冷漠疏离。他身着天青色的锦衣,绣着天水碧的回云暗纹,这么温和的颜色与花纹,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疏淡。那种隐隐的漫不经心,却让人觉得,只有这样的冷漠超脱,才能衬出这样的清雅高华。
夔王李滋,字舒白,本朝皇室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甚至连当今皇上都赞叹,“世有舒白,方不寂寞”。传闻中尊贵极致、繁华顶端的人,谁知却是这样冷淡气质。
李舒白垂下眼睫,踩在她心口上的脚微微抬了起来,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并不会武功。他按在她脖颈上的左手微微游移了一下,确定对方的脖子柔软娇嫩,没有喉结。
黄梓瑕迅速地抬手,推开他按在自己颈上的手掌,警觉地缩起身子,一双明亮的眼睛灼灼地盯着他,如同看见猎人的幼兽。
李舒白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脸上,端详许久,然后他收回自己的脚,拉开小几的抽屉取过一条雪白锦帕,擦了擦自己的手后,丢在她的身上,微带嫌恶地说:“身为一个女人,至少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点。”
锦帕落在她身上,像一朵云般缓慢而悄无声息。
她缓缓地收拢自己的十指,被识破伪装,在羞愧之前,涌上她心头的是悲愤。她抬头望着面前这个人,张了张嘴唇,却没能说出任何话。
她自小便穿着男装,跟父兄到处奔走,这次一路从蜀地逃到长安,她掩饰得非常好,从未有人觉察出她是假扮男人。谁知现在却被他一眼看穿,并且,还被这样嫌弃的目光打量着。
夤夜逃窜,连日奔波,她确实形容憔悴;衣服干了又湿,皱巴巴贴在身上,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那张脸更是枯槁苍白,头发披散凌乱,狼狈无比。
里面的响动早已被人察觉,外面有人轻叩车壁:“王爷?”
他“嗯”了一声,说:“没事。”
外面便没有了声息。马车依旧平稳前进,他平淡地问:“什么时候上来的?躲在我的车内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