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岛芳子还活着吗?」
报上都作了大字标题的报道了。
监察院展开调查。可是由于控告人没有写明住址,也未能提出被告人的名字,芳子生死之谜,一直是个疑团。
年老的和尚,出面否认那是一个「替身」,因为是他亲自认尸的。是否基于大而化之的一点善心呢?
世上没有人知悉真相了。
后来古川长老把骨灰送到日本去。
七十八岁的他,抱着骨灰盒子,来至信州野尻湖畔黑姬山庄,见过八十五岁的川岛浪速。两个垂垂老矣的衰翁,合力把芳子的头髮和骨灰,掩埋在山庄,还加上一张她生前盖过的羽绒被、用过的暖瓶、没穿过的白绸布和服。
川岛浪速道:
「即便是替身也要供奉——万一是她本人呢?」
这个谜一直没被打破。
川岛浪速在接到骨灰之后九个月,某一天的傍晚,当看护他的女人如常把体温计挟在他腋下时,发觉他悄悄地停止了唿吸。
他过不到冬天。
他再也看不到漫天飞雪的美景。高朋满座的热闹澎湃,成为永远的回忆。
法名「澄相院速通风外大居士」。他死去的妻子福子,他死去的义女芳子,叁块方角的灰色石碑并列在川岛家墓地上,沉默不语。
同年,战犯一一被处决,据说有一天,犯人被带上卡车,在北平市内游街,之后,送往市郊刑场。他们倒背手捆着,背后插上木牌子,卡车两侧贴着罪状,都大字写上他们血腥统治、肆意屠杀,坑害国人……的暴行。
群众奔走唿号,手拿石块砖块投掷,一边大喊:
「打倒东洋鬼!」
「血债血偿!」
「死有余辜!」
还没送达刑场,很多早已死过去了。
受尽痛苦,奄奄一息的,到底也还上一条命——其中有一个,便是宇野骏吉。
看来他死得比芳子还要惨。
中国人永远忘不了惨痛的歷史教训。
云开对国民政府失望了,他投身延安去。他不是云开,不是阿福——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满洲国的「皇帝」溥仪,已于一九四六年在渖阳机场被俘,苏联红军押送至东京国际军事法庭审讯。后来,他在东北抚顺战犯管理所写交待材料……
违抗了绝密暗杀令,又违抗了命运的安排,把芳子放走的山家亨呢,他在事后被召回日本去,一到司令部,马上被捕,拘留审讯,不久被判监禁。
停战前一直藏匿着,没敢露面,也怕作为战犯,被送回中国。他潦倒、欠债……当年英挺轩昂,一身中国长袍,戴毡帽,拎着文明棍,讲一口流利北京话的名士派,穿着破衣,到处借贷。
后来失踪了。
一九五○年一月份的《週刊朝日》有这样的一则花边:
……一隻野狗在猪圈粪堆裡吃一个男人的头!脑袋右边有几处还有头髮,脸和脖子则被啃得没什么肉了。
这是山梨县西山村这小村子中的大事件。
人们赶紧找尸体,终于在松树林中发现了:一具用麻绳捆在树干上的无头男尸,尸体旁放着黑皮包、安眠药、一些文件和六封遗书……
山家亨,死时五十叁岁。
他不相信某一天,道出他命运的乩语:「戌年生,王侯之相。十年后将因女人而惨死,自杀身故,遗尸荒塬,为野犭所食。」
乩语指引过他:
「若过此劫,则时来运转,飞黄腾达。」
——冥冥中,应了前一段。
他因女人,命该如此吧?
那个女人呢?
她是生?是死?
岁月流曳,没有一个人是重要的。一切都像虚贴于风中的剪影。
一切得失成败是非爱恨功过。叁千世界,众生黩武。花魂成灰,白骨化雾。河水自流,红叶乱舞……
过了很多很多年——
日本战败,忍辱负重,竟然在举世羡妒的目光底下跃为强国。
东京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便是银座。这裡现代建筑物林立。东京金融贸易中心、银行,还有着名的百货公司:叁越、松坂屋、西武、东急……
星期日,银座闹区的几条马路,闢作「步行者天国」,洋溢着节日气氛。富饶的大城市,总充塞着欢快而兴致高昂的游人,熙来攘往,吃喝玩乐。
只见一个老妇的背影。她穿白绸布和服,肩上蹲了头可爱的小猴子呢。
背影一闪而过,平静而又荒凉,没入热闹喧嚣人丛裡,不知所踪。她是谁?
她是谁?
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