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子问:
「老王,他有供过什么吗?」
「打是打了,可没什么口供。」
姓朱的虽是汉子,也急得眼眶都红起来:
「真是冤枉的!拜託您给说一下。」
芳子不耐烦地:
「要真是抗日游击队,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您别开玩笑了,我们家打祖辈起就是北京的老户,除经营丝绸批发以外,没有干过其他任何事。大哥都五十多了,怎么胆敢参加什么游击队?都是善良的老百姓哪!」
朱家自从出了事,四方奔走,终于摸到了川岛芳子的门径,通过翻译官老王疏通。遇溺的人,抓住稻草也不放,何况是大家吹捧得权重一时的金司令?
自后门想也递送过好些珍贵的礼物吧,不然怎得一见?
与其说是「门径」,也许就落入她众多勒索「圈套」中的一个呢。
芳子发着脾气:
「今天过生日,怎的挑个大日子来麻烦我?」
姓朱的继续哭诉:
「请高抬贵手,向皇军运动一下。我们可以凑出两万块,金司令请帮忙!」
「这数目不好办,我跟他们……也不定可以关照呢。」
「麵粉一袋才叁块哪金司令——」
老王把他拉过一旁,放风说:大概总得拿出六万来。这么老大一笔款子……但又是性命攸关,讨价还价,声泪俱下。
芳子只不搭理,迳自走到正厅去。
她知道,最后必然落实一个数目,比如说:叁四万。然后她狐假虎威打一通电话到宪兵部队,还不必惊动司令,那被抓的人就会被释放了。
——但凡有中国人的地方都有「后门」,要不,哪有这排场?
镁光不停地闪,芳子如穿梭花丛的蝴蝶,在不同的要人间周旋、合照留念。
在她身后,也许瞧不起的大有人在。
军官与大使的对话是:
「说是司令,不过作作样子吧。」
「女人怎作得大事?」
「套取情报倒很準确:说蒋介石国民政府只想停战,保留实力。先安内后攘外。」
「他们怕共产党乘机扩张,势力更大。」
「中国人内讧,是皇军建功的大好机会!」
「消息来源,想是用美人计的吧?」
「天下男人都一样馋,哈哈哈!」
「你呢?你跟她也来过吧?」
「嘘!」
芳子已来到二人跟前寒暄了:
「佐佐木先生,你来喝寿酒,也带着这样的一块破布?是『千人针』吧?」
他连忙正色:
「哦,这是由很多个女人用红线钉好,送给出征的军人,希望他们『武运长久,平安回国』。我一穿军服,就给放在口袋裡。芳子小姐塬来也知道的?」
「我也是出征的军人呢!」
芳子娇媚地,又笑道:
「女人都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不晓得算是聪明,还是笨蛋?」
说说笑笑一阵,芳子一双精灵的眼睛四下搜寻,她等的人还没到。宇野骏吉,连这点虚荣也不给她?她还喊过他「乾爹」,她还那样曲意地逢迎过!
筵席摆设好,先是八小碟。
侍应给各人倒上叁星白兰地。
芳子坐在主人首席,招唿着:
「大家先吃点冷盘,待会有我们东兴楼最好的山东菜款客。天津人说最好的点心是『狗不理包子』,真不识货,其实中国有很多一流的菜式,譬如说,成吉思汗锅……」
应酬时,偷偷一瞥手錶。
方抬头,便见到宇野骏吉的副官。
他来到芳子身畔:
「芳子小姐,宇野先生有点事,未能前来贺寿,派我作代表,请多多体谅!」
又是他!
又是派一个副官来作「代表」。他眼中已没有她了?一年一度的诞辰也不来?
手下马上安排座位。
芳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强颜一笑。
她向座上的嘉宾道:
「唔——乾爹这阵子真忙。算了算了,希望明年别又叫我失望!」
菜上桌了。水陆俱陈的佳餚,圆桌面摆个满满当当,暂时解了围。
来的人济济一堂,芳子还是笼罩在一片虚假的逢迎中。
政途岌岌可危。
她在无数的危难之中欺骗着自己,有点累。十载事,惊如昨,但不能倒下去!还得继续「角力」。累!
气氛还是欢乐的。
只耐不住隐隐的伤痛。
她嘴角泛起古怪的微笑。
若无其事,把一个针筒和一些白色溶液自旁边的抽屉取出来。
然后,向众人一瞥,只信手撩起灰长袍下摆,捲起裤管,就在小腿上打了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