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华尔兹。显示了一定程度的,身体上的吸引。
水晶灯层层叠叠,如颤动的流苏,辉煌地映照着女人。
女人的目标是宇野骏吉。
她打听过他了:
宇野骏吉是日本驻上海公使馆北支派遣军司令,权重一时的特务头子。
她在眼角瞥到他。
五十多岁了吧,看来只像四十,精壮之年。个子颇伟岸,眉目之间,隐藏着霸道。头髮修剪得很短。硬。穿洋装的日本男人,摩登、适体。他有时仰天纵声大笑,对方有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寒意。
芳子转身过来,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经过,一言不发,看他一眼。
他也不动声色,只是盯着她。
二人未曾共舞。却交了手。
当他正欲开口寒暄时,她已飘然换上另一个舞伴去了。
然后,麦克风宣佈了: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今晚『华尔兹皇后』的得主是……川岛芳子小姐!」
大家热烈地鼓掌。
但,没有人上台去领这个奖。
川岛芳子不知去向。
宇野骏吉摇晃着杯中晶莹透明琥珀色的美酒。微微地抬眼,不着痕迹搜索一遍。
一直到晚宴完毕。
他若有所失,不过依旧仰天纵声大笑,与同寅欢聚。
第二天,他正埋首桌上的文件时。
一下叩门声。
宇野骏吉抬头:是她!
事前没有任何招唿,不经任何通传,一个女人,迳自来到司令部。她一进来,便坐在他对面。
昨天的她穿洋装,今天,却一身中国旗袍,是截然不同的味道——中国女人的婉约风情,深藏贴身缝製的一层布料中。
他也打听过她了:
「芳子小姐,昨晚怎么半途失踪了?」
芳子笑:
「应该出现的时候我还是会出现的。」
宇野骏吉也笑:
「有点意外。」
又朝她眼睛:
「受宠若惊。」
「难道我出现得不对么?」
宇野骏吉站起来,走向酒柜,取出一瓶叁星白兰地:
「得好好招唿才是——要茶抑或酒?」
他已经在倒酒了。
芳子微微地抬起下颏,挑衅地:
「要你——宇野先生,当我的『保家』!」
不卑不亢,眼角漾了笑意。
她对镜试了各式各样的笑意,一种一种地试着来,然后在适当时机使用。今天使用这一种。
「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她道,「不过不想太多不知所谓的男人来纠缠啦。你知道,人的时间很宝贵。尤其是女人。」
宇野骏吉失笑:
「女人倒是多了这门子的烦恼,尤其是芳子小姐,『格格』的身份是你的本钱哪!」
「叫我『芳子』。」她煞有介事地,「我打算叫你『乾爹』呢。」
当二人周旋时,芳子很含蓄地、自信地动用她的「本钱」,即使她唤他「乾爹」时,也是一点尊敬的意思也没有。
他只说:
「可以拒绝么?——父亲跟女儿之间,稍作过分,已经是乱伦了!」
芳子嗔道:
「什么『乱伦』?这种话也好意思出口?」
宇野骏吉哈哈狂笑。
芳子白他一眼。
「只跳个舞就好了。」
「哈哈哈!」
他是个阴险而奸诈的人,她不会不知道。但他精明、掌握权势——她迷恋的,是这些,她要男人的权势作自己的肥料!
司机驾着车,向郊外驶去。
远离了喧嚣的闹市,天下的林子都一样。茂密的叶子由黄转绿,鲜花只灿烂一季。
汽车驶至林子中,戛然而止。
芳子有点愕然。
车厢内,二人沉默了一阵。
来时,宇野骏吉只问:
「你住哪儿?」
她答:
「正要托人帮我找个住处呢。」
谁料车子蓦地停在意外的地方——一个树林中。
他的唿吸有点儿急促。
芳子心裡有数。男人对女人最终的目的,难道是大家喝杯叁星白兰地吗?
司机木然,没有反应、尽忠职守地坐得很正直,如同蜡像。
芳子突然轻轻哼起一支曲子。
那是一支什么曲子,一点也不重要,反正如怨如慕的声音,像怨曲,也像舞曲。是她昨夜舞过的华尔兹,靡靡之音。
她道:
「乾爹,陪你跳个舞?」
她没有正视他。只在转身下车时,飞快地瞟他一眼,闪过异样的光芒。
下车的时候,腿伸长一点,故意露出她的袜带来。
她向林子中款摆而去,像一个舞者,转到对手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