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味道真怪,腥的。」
「很正吧?这是虎鞭酒!」
一个装作难以置信:
「虎鞭?人鞭吧!」
大众便怂恿着新郎了。
「快喝快喝,保管你今晚人鞭变虎鞭!」
「好!」武汝大在兴头上,「那我多喝叁杯!」
众人轰笑,嫉妒而淫邪地、会心地望着娇艷欲滴的新娘子,恨不得把武汝大踢出新房,自己上马。
单玉莲只悄悄望向人丛,心神恍惚,刚才他也在,不知什么时候,他竟悄然引煺了,他看不得她的新婚夜?
武汝大半醉,色胆壮了,便赶人:
「走啦走啦走啦走啦!」
人声渐杳,空气突然沉闷。单玉莲坐在一塌煳涂的床缘,望着粉红色的纱帐,不知如何,自己会得嫁了给他?
一个叁寸丁、谷树皮,憨憨地笑着,迎面而来。单玉莲一见,下意识地指着他:
「我见过你!」。
武汝大笑。一手把灯按熄了:
「当然见过,又不是盲人。」
他趁自己竟然在状态中了,还肯浪费吗,马上把单玉莲急拥上了床,接近施暴,惟恐骤失良机。她一手推拒,在惶恐中,心神大乱。武汝大不是大丈夫,他自己明白……
她毫无乐趣,不痛不痒,只是道:
「我——真的见过你,很久以前。不过看不清!」
他还在顽强地抽动,一听,便很兴奋:
「看不清,不如亮着灯做——」
言犹在耳,灯不亮,人也失灵。
措手不及,一声惨叫,这个男人已经完事了。
一洩如注,还在自我安慰。喘气:
「莲妹,我最劲是这次了!好浪漫呀!」
一翻身,他已疲累不堪。未见,即熟睡如小猪,睡得十分甜蜜,嘴角还有口涎。
单玉莲拈开黏在她两颊和脖子上的头髮,感觉到这床单温湿而黏腻,很脏。
新房中有一面大镜。
她在这心深不忿的静夜中,难以入寐,望向贴了红花剪纸的大镜,幻成旧时月色——
一样迷离的银光,像一个远古的梦。
(梦中,是一个不知名的朝代,不知名的裡弄,斗室中,潘金莲银牙咬碎,把她的小脚,踹向沉沉大睡的武大,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粪土上,乌鸦怎配鸾凤?红烛泪干。女人泪涌。)
月色照在一盘卖剩的炊饼上。
她将一生一世,伴着这些不上路的炊饼不登样的猥衰老实酒臭货色么?
东方渐发白。
墙角有只蜘蛛,寂寥地吐着银丝,困囿着自己。)
这是一隻一模一样的千岁蜘蛛。
单玉莲倚在墙角,望定它。
元朗「馨香」是远近驰名的饼店,客似云来。武汝大继承祖业,顾客也是一代一代地传诵,有好奇的,听得武汝大讨了新娘子,左右街坊、浮浪子弟,日逐在门前买一两个老婆饼,乘机偷偷地看上一两眼。背地嘲戏:
「咦?怎么会让他得手了?」
单玉莲忽地发狠。
随手就拎起一个纸盒,把蜘蛛一下一下一下地拍死了,蜘蛛迸出绿色的浆汁。她把千愁万恨,都拍死了——她看不见它,自己的噩梦一定也消失无踪吧。想要哭出来也不可能。
这样的举动,把在店裡帮工的姑奶奶们都吓了一跳,身后又有非议声:
「看!无端白事浪费了一个纸盒,真败家!」
只有武汝大,穿梭在他的店子裡,情绪高张,非常开心地寻找爱妻。
「老婆!老婆!」
店员刚自厨房把一盘新鲜出炉的老婆饼捧出来,便答:
「老婆来了。」
武汝大风骚地强调:
「我是找『我』的『老婆』!」
才把千岁蜘蛛干掉的单玉莲,回过头来。并无他的得意:
「你的丁屋怪怪的——」
「发噩梦吧?」
「我,见到穿古装的人。」
「哦!」武汝大连忙开解她,「是呀,太婆也经常见到污糟野的,閒事吧,见多些也就惯了。你不惹它,它也不会犯你。」
「你是说——」单玉莲有点惶恐。
他只觉失言,又改口了:
「乡下人才这样传吧。」
「我不喜欢住在乡下。好闷!」
武汝大左右一瞥,避过他姐姐耳目,拖着单玉莲的小手,来至柜面,收银机「叮」一声,弹了开来。
只见裡头夹着一个大信封,还绑着粉红色大蝴蝶,作非常之浪漫状,写着:「送给亲爱的老婆」。
她连忙打开一看,呀,是一座复式花园洋房的图样呢!
店员过来,把钞票交给她:
「老闆娘,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