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起了自己对真实动物的渴求。在他内心深处,对那只电子羊的不满再次凝聚起来。他一直像对待真绵羊一样照顾和关心那只电子羊。被一个死物奴役,他想。它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跟仿生人一样,它没有能力理解别的生命存在。他还从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电子动物与仿生人的相似性。电子羊,他思索,可以看成是仿生人的低端型号,是低劣很多的机器人。或者反过来,仿生人可以看成是高度发达进化的假动物。这两种视角都令他厌恶。
“要是你想卖这只猫头鹰的话,”他问女孩蕾切尔·罗森,“想卖多少钱?首付多少?”
“我们绝不会卖猫头鹰。”她盯着他,眼神里半是怜悯,半是好笑,至少他是这么解读的,“就算我们要卖,你也绝对买不起。你家的动物是什么?”
“是一只绵羊,”他说,“黑脸萨福克母绵羊。”
“哦,那你应该满足了。”
“我确实满足了。”他答道,“只不过我从小一直想要猫头鹰,在它们死绝之前就想要了。”随后他立即改口,“除了你这一只以外,别的都死绝了。”
蕾切尔说:“不管是我们目前的应急措施还是总体规划,都需要另一只猫头鹰来和斯克拉皮交配。”她指了指正在打瞌睡的猫头鹰。猫头鹰稍稍睁了下眼,两道黄色的眼缝一闪而过。随后,它又沉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安睡,胸脯大幅度起伏了一下,似乎在梦中叹了口气。
他把视线移开。先前的震惊和渴望中混合了太多的苦涩。他说:“我想现在就开始测试你的样本群。我们下楼吧?”
“你上司打来的电话,是我叔叔接的。现在他大概已经——”
“你们是一家人?”里克插话,“这么大的公司居然是家族生意?”
她并没有被打断,继续说:“埃尔登叔叔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仿生人组和对照组。走吧。”她向电梯大步走去,两手再次狠狠地插进大衣口袋里,没有回头看他。他有一丝不快,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抬脚尾随她而去。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两人一起在电梯中下降时,他问道。
她沉思了一下,似乎她自己也不清楚。“哦,”她说,“你,一个小小的警局雇员,现在处于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上。知道我的意思吗?”她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
“你们现在出产的仿生人,”他问,“有多少装备了枢纽6型?”
“全部。”蕾切尔答道。
“沃伊特·坎普夫测试对它们肯定有效。”
“如果无效,我们就必须从市场上撤下所有枢纽6型。”她的黑眼睛里似乎燃起了熊熊怒火,狠狠瞪着他。这时,电梯停止下降,电梯门自动滑开了。“就因为你们警方无能,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抓不出那区区几个开小差的枢纽6型——”
电梯外面,一位衣冠楚楚的瘦削老人走上前来,伸出了手。他一脸忧虑,似乎最近所有事都发生得太快了。“我是埃尔登·罗森,”他一边与里克握手,一边自我介绍,“听着,德卡德,你知道我们并不在地球上制造任何东西,对吧?我们不可能随便打个电话给厂房,就要求他们送来一大批各式各样的样品。我们不是不想或不愿意跟你们合作。总之,我已经尽我所能了。”他的左手颤巍巍地插进稀薄的头发。
里克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警用手提箱,说:“我随时可以开始。”老罗森的紧张情绪,让他的自信心高涨起来。他们怕我,他意外地意识到。包括蕾切尔·罗森。因为我说不定能强迫他们停产枢纽6型。我接下去一个小时的工作,将会影响到他们整个运营结构,很可能将决定整个罗森公司的未来,不管是在美国、在苏联,还是在火星上。
罗森家族的两位成员紧张地打量着他。他能感觉到他们热情客套背后的虚伪。他来到这里,给他们带来威胁,随时可能在经济上宣判他们死刑。他们掌握的力量本来就太多了点,他想。这家企业被公认为是太阳系最主要的工业核心之一。仿生人的制造,事实上已经与殖民工作建立了深刻的共生关联,一个事业的毁灭迟早会导致另一个事业的毁灭。罗森公司自然完全明白这个共生关系。埃尔登·罗森一接到哈里·布赖恩特的电话,显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