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已不记得刘衍是何时离开的,只看着杯中的茶没了一丝热气,他喝下了那杯凉透的茶,恍惚间想起了许多事。
想起了狩猎那日,她认真为他疗伤,想起了皇家别苑,她散落在自己掌心的发香,想起了她哀伤而坚决地跪在自己身前,向来清明的双眼盈着泪,求他放了定王……
他也不知道慕灼华是何时走进自己心里的,他只当她是意气相投的知己,聪慧体贴的臣子,但细细一想,她和旁人又都是不一样的,当她流泪的时候,他的心脏也会抽痛。于是在那一刻,感情冲没了理智,他害怕看到她因刘衍之死而悲痛愤恨,不忍心看她跪地磕头,他想把真相告诉她,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抛出了那枚令牌,放弃了那个假死的计划。
她永远不会明白他的心思,因为连他自己,都明白得太迟。
他是当局者迷,而刘衍是旁观者清。
至于慕灼华……
呵,只是因为她从未真正在他身上用过心思,她的眼睛,只看得到一个人。
终究他只能独自饮下这杯沁凉的茶,任由苦涩浸润了心腔。
一夜未眠,初晨之时,他提着沉重的朱笔,在刘衍请辞的奏疏上写下一个准字,撤去了他议政王之职,封他为朔北都护府的大都护,慕灼华为副都护,令二人前往朔北。
太后说,陛下贵为天子,坐拥四海,想要一个女人,又何必委屈了自己?
可他并不觉得委屈……
他不愿意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去毁了他最珍视的亲情与友情,他也不愿意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囚在笼中听她悲鸣。他失去的只是一段缥缈的相思,获得的,却是两份真挚忠诚的感情。
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为何父皇会将皇位传给他。因为父皇相信他,一定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延熹三年,他终于还是听从了太后的安排,迎娶了一名秀女为后。她和慕灼华一点都不像,虽不是十分的美貌,望着他的时候却整个人都会发光,他一说话,她便会红了脸庞,笨拙得话也不会说了。她出身低微,本没有想过会被选为皇后,大婚之日晕乎乎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直到洞房花烛夜,他挑落了她的喜帕,她仍是一脸如坠梦中的茫然和不安。
她不聪明,尤其是在他面前,也没有绝顶的美貌和出众的家世,只有一颗真挚而炽热的心,她望着他的双眼溢满了柔情和崇拜,没有一丝的伪装和敷衍。
他从没有想过在其他女人身上寻找慕灼华的影子,因为那对慕灼华是一种玷污,对旁人也是一种侮辱。
延熹五年,他有了第一个皇子,初为人父,欢喜地大赦天下。两年后皇后又有了身孕,不少声音逼着他广开后宫,多纳几个妃子,就连皇后也感受到了压力,她含着泪攥着他的衣袖求他选秀纳妃。
他握着她冰凉的手问:“朕娶了其他女子,皇后会伤心吗?”
她犹豫着看了他一眼,压低了脑袋,极轻地说了一句:“臣妾不能伤心的。”
她虽出身普通,却也从小被教育过,为人正妻,该大度贤惠,不能善妒,更何况是皇后,更要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他笑了笑,温声道:“你可以伤心,可以妒忌,只是朕不愿意让你伤心。”
她怔怔看着他英俊而温柔的脸庞,心头一片酸软和甜蜜,却忍不住红了眼眶,掉下泪来。
年轻的天子擦去她温热的眼泪,温声道:“只是没有了妃子,便要辛苦你了……”
她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才、才不辛苦……”
服侍自己的夫君,怎么会辛苦呢?她那样真心地爱慕并崇拜着他,一丝一毫也不愿意假手于人。他却常会怜惜她事事亲躬,担心她累坏了身子。
她笑着说:“原来在闺中,听人说伴君如伴虎,如今才知道,陛下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
他不禁失笑,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沉默了许久才淡笑道:“朕本也骄纵傲慢,看轻天下女子,只是曾经有个人,教会了朕仁慈……”
她说这世间女子大多不易,让他多给她们一些怜惜。
而这样的怜惜,她却不需要。
年少时的心动终究也只是一场梦,未曾抓住过,又谈何放手,能与她一世君臣,便已是幸事。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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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衍与慕灼华也是在延熹三年的春末成的婚,只是这桩婚事受到的阻力着实不小。朔北百姓听说此事,尽皆大惊失色,认定是大都护好色无道,欺辱朝廷命官,慕大人舍身饲虎,受足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