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琛一惊,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看向沈惊鸿,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惊鸿磕了头方才起身,直起脊背道:“此次吏部考绩,微臣蒙陛下看重,委以重任,主持考功司一应事务,若非出了庄文峰之事,让陛下察觉疏漏,此番便会有三百多人蒙混过关,为害百姓。此事罪在微臣失察,有负圣恩。”
刘琛叹道:“你如今已是将功折罪了。”
沈惊鸿摇头道:“是陛下圣明,臣不敢居功,还请陛下降罪责罚,革去臣吏部侍郎一职,以儆效尤,微臣甘愿领罚。”
刘衍眼神晦暗地扫过伏在地上的沈惊鸿,一转头,便看到刘琛游移不定的眼神。
“陛下,沈大人言之有理,有错不罚,难以服众。沈大人终究还是年轻,难以胜任吏部侍郎之职。”刘衍声音沉稳醇厚,刘琛看到他的眼睛,心中蓦然便安定了下来。
刘琛心中虽然觉得沈惊鸿有功无过,但沈惊鸿既然自请责罚,而刘衍也附和,那必定是有原因。
刘琛只能无奈点头,道:“既然如此,便革去沈惊鸿吏部侍郎一职,罚俸半年。”
沈惊鸿此次一力主张废止恩荫制,几乎是得罪了朝中过半大臣,不知多少人想要寻他的错处整死他,万万没想到,沈惊鸿居然携大功而自请责罚,非但没有升官,反而被革职罚俸,让准备了一肚子弹劾之词的大臣目瞪口呆,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再看转身离去的那个人,背影洒脱,一身轻松,哪里有半点戴罪之身的愁闷?
沈惊鸿既革去了吏部侍郎一职,地位便一落千丈了,但伺候他的人看他的眼神却不改之前的敬畏,甚至还更多了几分敬重,尤其是宫女太监们,说起沈惊鸿更是满心的钦佩。恩荫制于他们没有一丝益处,自然废止恩荫制也没有伤到他们的利益,而沈惊鸿这种不畏强权,秉公直言的壮举,无疑会得到下层人士的拥戴和敬仰。可惜好人没好报,沈惊鸿居然被革职罚俸,众人私底下悄声议论,都为他鸣不平。
朝野上下,明里暗里都在议论着沈惊鸿,而身在漩涡中心的当事人,却一副云淡风轻、怡然自得的模样。沈惊鸿被革去了吏部侍郎一职,刘琛却还是不忍心,给他保留了翰林院编纂的清闲官职,又有天子经筵的身份在,旁人还是不敢看轻了他。沈惊鸿每三日去御书房给刘琛讲学一次,其余时间便在家治学,日子反而过得比之前惬意了许多。
但在百姓看来,沈大人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明眼人都看得到他身居陋室,两袖清风,这样的清贫生活哪里配得上他的才华和功绩?入了冬后,一日冷过一日,沈惊鸿的家中却取暖的木炭也没有添置,到了夜里只有一盏油灯幽幽燃着,非但不能带来一丝暖意,也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沈惊鸿看着那豆大的烛火,想着看书也是伤了眼,索性取了琴来,闭着眼睛悠然抚琴。
月华凉如水,冬雪细如盐。
十指修长置于弦上,一拨一捻,琴音如珠玉满盘,泠泠脆脆。
操琴者一袭白衣,闭目微笑,风神疏朗宛如仙人,仿佛不是置身陋室之中,而是广寒仙宫。
啪——
弦断,知音来。
沈惊鸿睁开眼,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
“外面风大,进来吧。”他温声说道。
门口站在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身影纤瘦,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听了沈惊鸿的话,那身影才恍然回过神来一般,抬脚跨过门槛,反手将门关上。
没有了月光照耀,屋里陡然暗了许多。
一双纤纤素手自斗篷中探出,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娴静柔美的脸庞。柔嘉公主幽深的目光落在沈惊鸿面上,不见平日里的温和笑意。
“你为何辞官?”柔嘉公主声音里透着些许风雪般的冷意。
“是定王安排,也是我所求。”沈惊鸿自琴后起身,徐徐走到桌边,剪了下灯花,火光亮了许多,他缓缓说着,“我这次动作太大,锋芒尽露,满朝皆敌,唯有先退,才能谋进。”
沈惊鸿从未想过能够成功废止恩荫制,他先进两步,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看似双方互相妥协,但实际上,已经达到了他原本的意图。借此举培植势力,招揽人心,对付世家的手段,在后面。
“你离开了吏部,便再难进去了,明年年初的京察之事,也难以插手。”柔嘉公主秀眉微敛,似乎并不认同他的做法。
沈惊鸿轻轻摇头:“我纵使留在吏部,明年京察之事他们也断不可能再交给我。吏部尚书恨我入骨,我在吏部寸步难行,他们一心要挑我的错处,置我于死地,我如今多做多错,唯有什么都不做,才能让他们挑不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