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径直走到霞飞坦克正前方,冲锋枪不知去哪了,他拿信号枪对着坦克糊了一发黄色信号弹。
航向机枪的枪管就在他眼前瞄准和调整,而他甚至不能阻止这一炮的发射。
坦克开炮。也许是之前的手榴弹损伤了膛线,也许是坦克又撞了一炮口的冻土,原本都机会渺茫,但俩因素凑在一起,却意外造成一次惨烈的火炮炸膛。爆炸甚至冲开了锁死的舱盖,让车里的零碎喷薄而出。
千里在冲击波作用下像个翻飞的纸人,他从坡上飞到了坡下。视线全黑。
七七
炮排阵地上,炮排的兵呆看着雷公砸自己的头,不是不心痛,而是每个人都有比这痛得多的痛。直到老头看来是要把自己活活砸死,终于有人回过神儿把他抱住。
万里呆呆地看着雷公,他看另一个方向,正看见千里腾空而起,然后消失于硝烟烈火之中。
一个就剩一条胳臂的步兵跑过来,他没法打了,所以被派来传令:“指导员命令,不问原因,可是炮排撤,七连得留个根。”
雷公惨笑:“他不问原因,我也不想说原因。”
他看着前沿的惨烈,又听见有人舍死冲刺的呼号声,然后他看他的炮排,更惨地笑:“你们做过最美的梦是啥?我那份是我冲锋,因为狗日的连长怕我吃枪子,给我摁炮排——我去他的战争之神!我冲锋,跟我那帮老兄弟、老哥们一块冲,我开心啊,平日我不开心,我是第七穿插连的第17号兵,从1号到600多号,我眼里太多死人。”
老头是发疯了,一手在军列上就被他磨得刀一样的军铲,一手扳子,就奔出去了:“想长远的别动,七连是该留个种。不长脑子的就来吧。”他叹口气:“打不出去炮弹,老子们自己就是炮弹啊。”
炮排都是不长脑子的,枪不多,但是锤锯斧锯……这些土木工具都迅速在万里眼前消失,有的抓一两个手榴弹,有的抓一把刺刀,当他们意识到炮弹也是个选择的时候,连那些塞不进炮膛的炮弹也在万里眼前迅速消失了。
万里去够地上的一根撬棍,那玩意也被人抢了,万里茫然后退了一步,脚跟下踩到了硬物—— 两个不规则圆柱体落在之前掘出的炮位里,五十毫米掷弹筒的手掷炮射两用榴弹。万里一手一个地抓住。
七八
一线炽烈到无暇他顾了,没注意到身后这些沉默而缓慢走过来的人群。
雷公的声并不大,他本来就是说给自己听的:“炮火准备。没炮火我们自个儿准备。”他抓住了一辆早炸毁的车辆残骸,用力,推不动。但架不住更多的手。残骸在各种推扛顶撬下奇迹般地移动,并且就着那股劲越来越快。雷公没晕到觉得能靠破枪和老工具砍出个胜仗,他是要用人命推进出零距离,好让被压得根本没法抬头的七连冲锋。
梅生:“雷睢生你搞什么?没收到命令吗?!”
雷公:“雷睢生搞什么?你们都死了炮排跑得过车轮子?屁话!我们推到跟前了你们再冲!一把拿下!雷睢生搞从我开死啊!”
炮排粗野地应和,残骸在前移,推动的人在倒下,但倒下也就是腾出一个立刻有人顶上的位置。
梅生:“……全连冲击!学炮排的,全连冲击!不是学他们作死!我是说,利用掩体!”他的解释有点多余,一群百战老兵已经利用上了能当作移动掩体的一切,而且他们不是被动挨揍,平河这样的机枪手活动于被推移的残骸之后和之间,逮着空便是一通射击。伤亡仍然惨重,但至少是让美军大部分的轻武器减效了。
于是一直一米都推不上去的战线开始前推。本就几十米的距离,当推近到一个手榴弹的有效投掷距离,双方开始投弹,又一种惨烈,但对七连是个好信号,之前他们被压得甚至很少对巡逻队造成有效杀伤。
雷公百忙中对着后方咆哮:“万里你滚下去!才来几天的小木鱼!”
万里茫然地跟着,看似这片杀场上的一个闲人。他想一起帮着推那具车骨架子,可每当有人倒下,都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地补上,于是他捏着两个手炮弹,有种从未感觉过的多余。
万里对自己嘟囔:“我觉得很久了啊。”
到处是冲击的人影,到处是卧倒射击的人影,到处是投弹的人影,到处是各种规模爆炸的爆尘,到处是艰难而惨烈的交替跃进和冲击。一道粗壮的弹道袭来,连炮排正推着的车骨架子也拦不住,两个炮排兵带着骇人的伤口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