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子为不置可否地笑笑。
美军的步兵上来还是老套路,“Grenade out”,几个手榴弹开路,然后在硝烟与爆尘中准备翻墙——几个点的同时爆发。
但是老兵懂得在爆炸下生存,谈子为几乎把自己埋在废墟里,压根没管在不远处翻犁的坦克。谈子为射击,美军据墙还击,这是场拉锯式的对射。
千里从另一处废墟里站了起来,余烬让他一身焦黑,手榴弹爆炸的硝烟未尽,所以他冲向硝烟,冲锋枪从跑动射击,一直打到抵近射击。那个方向有三名美军:一名被他击中,一名分了神被谈子为击中,因地势都是翻滚下坡,最后一名,千里却放弃了开枪,他隔着墙抓住了对方的衣领,较劲中仅仅靠堆垒的腰墙塌倒,两人滚在地上。
美军不爱拼刺,近距时他们更愿意选择手枪,对手刚才的乏力是因为在掏手枪。第一枪击穿了千里的腰侧,然后那只握着柯尔特M1911手枪的手被千里抓住,在争抢中不断轰鸣,折磨双方的神经。
谈子为换了一个方向阻击美军:那边如果再冲过来就是大家死。
枪口在角力中被拧往千里的方向,但是伽兰德步枪厚实的枪托抡下来,砸飞了美军的钢盔,然后再一下,再一下,再一下……万里麻木地殴击,在这场战斗中,除了和哥哥对话那一会,他基本是个本能型生物。
千里甚至没工夫去发声阻止,他去撕死者的衣服,没空解扣子,就是猛力地生撕。以至万里的又一枪托砸在了他肩膀上——于是万里停下来了。
千里撕下那件大衣,捡起钢盔:“万里过来。”
万里呆呆地过来。他呆,可千里迅猛,几秒内给他套上大衣,扣上头盔。万里泥雕一尊,由他操作。
千里抓住衣领一把将弟弟拖近——顺便用那个大衣领把万里的脸遮得剩不下多少,这有点像是拥抱。
千里:“不要跑,慢慢走。往没人的地方走,越远越好。听见中国话之前,别说话。别告诉爸妈,我死了。”
万里木愣愣地瞪着他,直到“我死了”三字才有些微的情绪反应。
千里想想,又摇头:“你决定吧。再看见爸妈,你就懂事啦。”
然后他揪着万里,推到腰墙边,特地让坡下看见,他们仿似在搏斗。然后他提起冲锋枪,贴着万里的肋下打了一个点射。
万里在千里的猛推下翻过腰墙,于是在坡下的美军看来,他是又一个在战斗中被击中的友军。
千里跑开,向另一个方向射击。谈子为一直在为他舍命阻敌,现在他们该并肩作战了。
七一
刚刚拖开两名死伤者,现在又滚下来一个。
布雷登呼叫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医疗兵:“医疗兵!”
但那名滚落的“美军”自己就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开。
“一个幸运家伙。” 布雷登招呼正看过来的医疗兵:“不用啦。”
万里低着头走开,头几步是蒙的,当明白哥哥在做什么时,就是懊悔和羞愧,再走几步,已经成了他无法描述也难以承受的百念横陈。
这倒让他很像千里希望的样子:垂头丧气,被头盔大衣遮没了脸,情绪低落,自闭一样避着人,走得一瘸一拐,一个在剧战中受了心理创伤的美军。
现实的美国文化是,他人情绪与我无关,习惯以车为单元的包围圈又有很大空当,所以万里有惊无险地走过了两道车辆封锁线。
背后的枪声猛一下响得格外激烈,万里终于忍不住回头,回头的一瞬,眼泪汹涌而出。
他终于明白他的生命是用什么换来的,于是必须忍耐。然后泪水模糊中,他看到跟他面对面的散兵线,比前两道封锁更紧密的间隙,而对方似乎在看着他。万里把头低得不可再低,钢盔也拉得不可再低,企图通过。
他忽然被袭过来的人给左右挟持了,挟得无比结实。万里猛烈挣扎。
又晃过来一个人影,先捂住了他的嘴:“小万里啊,真想就手掐死你。”
是余从戎,万里猛一下就瘫了,以前他听见这位轻佻的声音就有些蹿火,哪怕明知对方是好意。
从散兵线里分出来的两个兵立刻把万里拖走,直到扔进炮排所在的沟壑。
从大悲到大喜,万里仍浑身无力:“我哥——”
雷公:“闭嘴。”
两具掷弹筒和两门迫击炮早已预备完毕,射手是连雷公在内的四名老兵,他们单膝跪地,庄严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祭祀而非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