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七连现在是一场人形雪崩,声势远大于之前千里、万里的单个,因为一个人能带起一堆雪团子,七连现在是几百个巨大的雪团子。
天空和大地在旋转中瞬间飞逝,撞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甚至折胳臂断腿不算啥,既来了,就当享受。
余从戎纵声欢呼,带得七连纵声欢呼,最后带得梅生也欢呼。
六二
千里挣扎,但无法推开身上燃烧的火焰,眼看迎来最憋屈的死法。
一个身影冒着烟火冲过来,抱住了千里身上的火焰—— 一条燃烧的次梁,使劲拖,在千里的配合下,终于拖开。
两个燃烧的人,互扶互携,冲出火山。
火山贴着他们的脚踵坍塌,成了火海。
滚动,互相拍打,抱起整块的雪团往对方身上砸。
千里:“万里啊,我太急,我不该拉弦。可我说了带你回去啊!怎么回去?像大哥一样?那我死在这也不要回去……你他妈谁呀?”
不是万里。志愿军身上就没啥明显标识,但千里能感觉出来那是个行伍生涯甚至还长过自己的军官。
谈子为:“一个被你救了的人呗。”
千里没好气:“废话。那我也是一个被你救了的人。”
谈子为的子弹早打光了,直接就去捡美军的枪,卸弹袋。
千里:“嗳,我战利品。”他也开始扒拉敌军的武装,临战在即,永远不嫌家伙多,于是倒像两人在争抢:“这支算了。别的别动。”
谈子为:“我出来找吃的。我那有两个排。”
千里顿时觉得这家伙面目可憎:“连名字都不知道。我那有一个连。”
谈子为:“谈子为。”
千里以为有番号任务的下文,但没有:“这名字不值这些。我可缴获了一整辆车。”
谈子为顿时振作起来:“哪呢?美国兵上哪都带吃的。”
千里指坡下。然后就听见引擎启动——
并没死掉的驾驶员发动道奇,直接就是极速。
千里欲举枪,但为着冲火场,他的枪是背负的。谈子为举枪,打出个空膛,得重新装弹。
冲锋枪和卡宾枪的射程并不远,两人追射了几发,都放弃撞大运。
但是坡下的洼地里冲出个人来,没枪,斜向一石头扔去,正中脑门,那名驾驶员晕在方向盘上,他还踩着油门,这是闭上眼也撞不着啥的荒原,于是歪歪扭扭地扬长而去了——不知算幸运还是倒霉。
千里瞪着飞石头那家伙,恼火,却又温和,而那边犹豫,畏惧,但向这边跑来时简直雀跃。他翻过腰墙,下坡迎向万里,捡起曾被用来诱敌的围脖,一边下意识活动着巴掌,而万里也注意到他活动的巴掌,事先就护住了头脸。
万里:“我去给七连找路啊!我找着啦!”
“一条回不去的路?”千里伸出了活动开的巴掌,却是为了配合另一只手给万里套上围脖,“说多少次了都。裹上脸!”
六三
一泻到底还不够,七连的落点分散于半径近百米的一个范围内,有的没到底还得挣着下,有的撞在山脚,有的像曾经的千里,飞越路面直至扎进沟壑。人是个活物,这一路挣扎导致不同的阻力。
梅生是扎在路面上的,两只手先摁到硌人的车辙印,光摁到就让他勃然色变,他使劲揉眼睛。
他本来就在恢复,一直在恢复,现在终于恢复,所以他像千里一样,看到无限延伸也无法计数的车辙。
然后是一个奇怪的声音,梅生往另一侧看,他的脚踏车车轮都摔变形了,正在空转。没空心痛,梅生看到的是蹬在车梁上、不耐烦地打着拍子的一只军靴,然后他由此上溯,靴子来自一个全副武装的美军陆战一师高级军士长,单手端着卡宾枪,而自己正是枪口所指。
小杰登·怀特,仁川登陆的第一批。
他身后是坐在吉普车上的布雷登·乔斯,腋下夹着BAR(勃朗宁自动机枪)。小杰登是面若冰霜,他则是一脸好笑。
梅生由布雷登头上架着的M1919A4机枪展开视线,这是一支巡逻队——因战事紧急而武装远超巡逻需要的巡逻队——十多辆车,两辆霞飞轻型坦克,一辆灰狗侦察车,成串的威利斯越野车、道奇和半履带装甲车。
梅生回头看他的七连,七连还在飞流直下,在撞击,在人仰马翻,在救助伤员,绝对不可能形成有效反击的队形。
梅生再看跟他就隔着辆脚踏车的美军。美军情绪很活跃,在看这场奇观——在两门七十五毫米坦克炮、一门三十七毫米战车炮和成捆的M2HB重机枪和M1919重机枪后,看着这场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