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
除了树还是树,除了雪还是雪。但千里已经望见了林外的阳光:那意味着七连将冲出莽林。
千里:“一排向我靠拢!机枪组——”
林外的阳光终于直接耀在脸上,虽然没多少温度,但让千里感受到久违的温暖。然后他戛然止步。
一排,机枪组,整个陆续赶到的七连在他身边戛然止步。
一架L-19炮兵校正机正迎着他们飞来,这玩意没有武装,但它随时召唤远程炮火和空地打击。
让他们止步的唯一原因是,脚下是一道七十至八十度角的巨大扇面,冰加雪雪再加冰地反射着阳光,不光是耀瞎眼睛的问题,在一帮来自长江地域的人看来,这是有死无生的绝壁。
万里跑了出来,他及时止住了步子,但被他牵引的雪盲可不会,梅生们没头没脑地冲下了绝壁。被猛然坠上的重量连累,万里扑倒,他用锹在冰雪上狠凿,根本凿不住,万里扔了它,在向着绝壁的滑动中疯狂地抓挠,他终于在绝壁之畔抱住了半个树桩。
三九
L-19快跟七连撞上才拉起,飞行员目瞪口呆:
自莽林中冲出来的志愿军可不是一个连,是源源不断。
绳子、锹把子、枪托……七连对徘徊的L-19视若无睹,他们忙于抢救他们的战友:现在万里放手,他们就要失去至少一个班。
而L-19更便于看清七连面临的困境:这是狼林山脉毗邻长津湖地段的陡峭段,极低温下,冰雪几乎填满了曾经嶙峋的所有突起和缝隙,七连在一幅微微倾斜的冰雪屏风上,它几乎连天接地,而人是其上挣扎的蚂蚁。有几个人在和它面面相觑,但更多人是在救助战友。
L-19飞行员:“长舌鸟呼叫夏天,长舌鸟呼叫夏天——发现了中国军队,成千上万,是的,成千上万!”
回应的是一阵咆哮:“你们每个人都说成千上万!”
这点战斗素养还是有的,确定L-19无武装的千里得空打量战场:七连在一个绝对制高点上,高到他在山顶上用PPSH-41冲锋枪射击,其下的冰原远超有效射程。冰雪的绝壁往两翼蔓延,而冰原往目力极限蔓延,偶尔拖带着一块极稀疏的寒带植被和民居。他追随的战斗之声来自被丘陵线挡住的视野之外,仍在激烈地撞击着山壁,回荡。他能找到它是因为,那边天穹上盘旋和俯冲的机影如同南方夏日人们头上缭绕不去的成群蚊蚋,从密度到姿态都像。他看不到友军,只是从那边的地平线上偶尔腾起一个小型的蘑菇云:小小的,但在这里都能看见,那至少是2000磅级的航空炸弹制造出来的。
而除了那架讨厌的L-19,千里还看见一个小规模的战斗攻击机群正从正前方向他们高速掠来。从过江之后就在机翼之下,千里已经能清楚地知道各种飞机能造成的不同威胁。
千里:“……森林方向!跑!跑!跑!”
梅生他们刚被拽上来,千里割断了缒在梅生腰间的绳索,背着他往林间开跑。其他人照此办理,生死攸关,再拴成串就真误事了。
平河拉起来万里,本能地要再来一次肩负。万里推他去拉别人。
万里:“我又不是第一次挨炸!”
四〇
攻击机群高速靠近,L-19飞行员已经能看清他们的机型和外挂的弹药。
L-19飞行员:“劫掠者,你们来得真快。你们还带了汽油弹。”
攻击机高速接近,机翼下满当当挂载着连稳定翼都没有的圆柱体,那玩意在东京杀死的人远超原子弹,这也是志愿军最头痛的玩意之一:凝固汽油弹。
它们掠过的气流让L-19颠簸荡漾。
四一
千里:“跑跑跑!”
肉腿子跟飞机赛跑的结果是,飞机已经到他头上了,千里把机翼下的汽油弹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已经完全绝望了。
千里:“散开!燃烧弹!集束燃烧弹!”
梅生:“放我下来吧。就吃下去那点食,我还真舍不得吐出来。”
千里把他放下,放下是为了更大声号令七连:“散开!所有方向!别一个方向!第七穿插连!”
梅生:“有多少人会倒在半路上呢?放松些吧,会有人帮我们争来牺牲的意义。”
千里没接茬儿,他呆呆看着劫掠者自头上飞过,疾风震撼着森林。肾上腺素的分泌让人有时间变慢的错觉,他目光的焦点凝聚在机翼下的挂载:一个圆柱形的母弹里装载着上百个柱形的子弹,每个子弹里都是黏炼至极的胶状汽油。
但是只有树梢的积雪纷扬落下,炸弹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