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这样坦然地讲述自己的犯罪经过,这一点我也很佩服。”
我心存愧疚,说了句“对不起”,又耸了耸肩。
“不过,我会小心不让谷女士看出来的。不能让喜欢的人没必要地为自己担心嘛,这一点我肯定会注意的。”
“谢谢,这样我就放心了。”
看着他点头时的侧脸,我理所当然地想到:阿文也是个男人啊。我心里没有恋爱层面的嫉妒,阿文现在是幸福的,这就是最让我开心的事。
“你喜欢谷女士的哪些地方呢?”
阿文略微沉吟:“我是在心理科认识她的。”
我没能接上话头。
“离开少年院后,我回到自己家,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又搬来这里。再后来去心理科看病的时候,偶然遇到她也去看病,我们就聊起天来。”
“不过我们这样是不行的。”他说。
“为什么不行?”
“两个状态不稳定的人交往,彼此的状态可能会更不稳定。”
“但是也有一些东西,是只有你们才能相互理解的吧?”
“嗯,她的那些烦心事,有一部分我有共鸣。”
原来他们是这样相遇的——我想起谷女士和她的与下巴齐平的短发。那副干净利落的样子,很难想象她会去看心理科。
“你和她是因为那件事走到一起的?”
“不。”阿文摇头。
“我没告诉过她那件事。遇见她的时候,我已经用了新名字,她不知道我是佐伯文。我想过要告诉她,但,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阿文低下头,伸开细长的双腿,脚踝和拳头显得很瘦弱。一个男人的骨架,竟会如此单薄。
“没关系。只要你们一直交往下去,迟早有一天——”
我只能想到这些轻飘飘的、不负责任的话。无论多深的痛苦,迟早会有人共同分担——这根本就是谎言。我的手里,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只提包。我们不会将它交给任何人,而是选择亲自提着它走完一生。阿文的提包里装着那件往事,我的提包里也装着同一件事。虽然往事的细节略有不同,但都是我们不可能舍下的过往。
“我,还是老样子。”
阿文喃喃道。
“我和她,没办法结合。”
他凝视着泛光的水面,声音平淡得令人毛骨悚然,一双眼睛像两个昏暗的洞口般,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池水。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一点点扩大。
“阿文……”
我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话语哽塞在喉头。
“阿文还是不能爱成年的女人吗?”
他一言不发。每过去一秒,沉默都在增加肯定的可能性。我的视线忽然变得昏暗,是贫血所致。坐在长椅上,我感到手脚渐渐变得冰凉。
“我想,我应该和她分手。”
听见阿文这样说,我的手在膝盖上拼命地攥紧。我一直以为阿文是幸福的,这让我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心,可如今他只剩下绝望,这种无可救药的情绪该怎样安放呢?有几个小学生从我们眼前跑过,手里拿着上补习班的背包。
“孩子们放暑假还是要去补习班呢。”
“我以前也去过,暑假和寒假都去过。”
“要是我,我就翘课去玩。”
我想起自己和阿文一起度过的夏日周末,我们点好比萨外卖,一整天都泡在电影里。
“你哭什么?”
于是,我尽量压低了擤鼻涕的声音。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有大颗的泪水从我脸上滑落。我想立刻回到九岁的时候,变成阿文想要的样子,和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
虽然我不喜欢这些,但只要是阿文想做的,我愿意开心地为他献上自己的全部。即使那不是爱、不是快乐,我依然愿意去做。因为让我开心的东西已经远离了肉体,只有阿文才能触碰。
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心情,哭泣的同时不免有些惊讶。失去父母后,我就像坐在一条开了洞的小船上,每时每刻都在寻找东西堵住洞口。偶尔会遇上跟我一样坐在快要翻倒的小船上的人,却没有办法帮助他们。自身难保的我,第一次想对别人伸出援手。
可我已经不再是阿文想要的小女孩了。虽然以前我也不是他的菜,但多少还比现在强些,长大后的我一点忙也帮不上。我不禁流下眼泪,连鼻涕都淌下来了。
“谢谢你,更纱。”
阿文那甜美而冷冽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苦涩,看来他已经放弃了太多。蝉在我们的头顶讴歌着短暂的生命。蝉都如此,何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