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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之月(36)

作者:凪良汐

六点结束工作后,我去了“calico”。傍晚的繁华街区正准备迎接夜晚的来临,穿过街区,安闲寂静的角落跃入眼帘。大楼一层的古玩店不到五点就拉下了卷帘门。不知是店家一贯如此,还是已经停业了。那位高雅的、身上飘着药香的老板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在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茶,走进附近的森林公园,坐在一条能眺望池塘的长椅上,呆呆地望着湖面的天鹅船。一个上小学的男孩子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书包。他像下午那些上班族一样,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打瞌睡,醒来后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发呆,不一会儿又沉入睡眠。他的睫毛长得像个洋娃娃。我暗暗希望男孩能多睡会儿,哪怕就一秒钟。

夏天的黄昏缓缓流逝,我在这里度过了八点前的时间。男孩第三次醒来后慌忙看了眼时间,然后像只兔子似的跳起来跑远了。宁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也站起来,走向“calico”。

走上昏暗的楼梯,推开木质大门。阿文的店门重若千钧,他已将我连同过去的记忆全部抹消了。这扇门不会为我而开,我却还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小憩之处,真是可悲。简直像一条狗,反复被遗弃却还是要找回家来。

一个自称是专业临床心理医生的人,在年幼的我喊着阿文的名字、用力朝他伸手的那个视频下面写了洋洋洒洒的一大段话: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受害者以为自己对犯罪者的情感是爱情,以为自己爱着恐惧的对象,渴望通过身份的替换实现自我保护。这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受害女童内心的伤口很深,为其成长考虑,有必要采取适当的治疗措施……

看到这条评论,我一方面为此人的信口开河大为光火,另一方面又感到不安。竟然会有根本不认识我的人擅自分析我的内心,推测我的心理状况,以至于我这个真正的当事人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渐渐迷失了自我。时间越走越远,慢慢地,谁也听不懂我的话了。我一直以为,能理解它们的也许只剩阿文一人。

——是我不正常吗?

——对的是大家,错的是我吗?

我没有强大到能与世界为敌,能坚定地认为即使如此对的人还是我。我不够聪明,所以才会纠缠案件的另一位当事人阿文。我想问他:我没错吧?我一直在心里对他发问,对这个已经将我忘记的人发问。

九点刚过,亮君便发来消息,说我没回家却一声不吭,让他十分担心。之前在“calico”的时候,我都当作没看到,但今天我选择了回复。

“你一直不回来,我好担心。你在哪儿呢?”

“要是在‘calico’,我现在就去接你?”

“回来的路上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我简短地回复了上面这三条:“听说你给店里打电话,打听我的排班?”

他很快便回复:“因为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更纱最近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一下子变得很努力地工作,要么就一个人在咖啡厅待着。”

“这就不对劲了?”

亮君的回复隔了一小段时间:“你变了。之前你不会顶嘴的。”

“顶嘴”——我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想起刚才的小男孩,想起他撑得鼓鼓囊囊的小书包和疲倦、天真的睡脸。看起来他便不会顶嘴。

“我还是去接你吧。你在‘calico’吧?我们好好谈谈。”

“正要走呢。”

“那我等你回来,路上小心。”

我喝完咖啡,离开“calico”,径自走进街对面那栋楼里的酒吧,坐在能望见“calico”的窗边,给亮君发了消息:

“今晚我不回家。”

约莫三十分钟后,我看到亮君奔跑而来的身影。他跑进“calico”那栋大楼,没多久又跑了出来,四下张望后,踢了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一脚,吓了我一大跳。接着,亮君又快步朝车站的方向走去。看到这些,我更加不想回去了。

酒吧开到凌晨三点,打烊后,我便站在路上,抬头望着“calico”。我的行为没有意义,但即使没有意义也不要紧,我只是想待在这里。吃不到点心的小孩会看着点心哭,已是大人的我和小孩一样,却不能哭,只得傻傻地站在那里。

五点刚过,“calico”微弱的灯光熄灭,阿文走出来。他不是独身一人,旁边还有个女的,看样子比我大一些。短发与下巴相齐,是没有染过的素黑,给人的感觉很知性。女人一面说着什么,一面利索地挽起阿文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