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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之月(20)

作者:凪良汐

更衣室里热热闹闹的,都是同一班来上工的女人。在同一家商场里工作,时间久了,就算店铺不同,也会渐渐熟悉彼此。大家正在商量是否要一起去那家新开的红茶店看看。我默默地换衣服。

“家内小姐要不要去?”

平光女士问我。我们在同一家店工作,我在大堂,她在厨房。

“不好意思,今天不太方便。”

“是吗?那下次再说吧。”

像拒绝调班一样,我拒绝了她的邀请。虽每每如此,但她依然一再地邀请我。人们都夸平光女士会照顾人,对她评价很好。一直拒绝她的邀请,令我有些为难。

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下着小雨,我撑开折叠伞,往车站走去。湿润的空气裹在皮肤上,黏糊糊的。时间来到六月的末尾。我在离家最近的车站下了电车,顺道去一趟超市。

番茄大减价,一箱只要四百日元。好久没用新鲜的番茄做浓菜汤了,我有些跃跃欲试,但想到亮君不喜欢番茄,还是作罢。说起来,在亮君之前和我交往的那个人不光不喜欢番茄,只要是酸的东西他好像都不爱吃。

我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开始思考今晚的菜单。

高中毕业后,我离开福利机构,到一家经营机械部件的公司做职员。在福利机构度过的九年和在姨母家不同,充斥着另一种危险的气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孩子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不等,个个都有自己的特殊情况。他们平时普普通通的,一旦发生什么,爆发力也不容小觑。很多孩子生气的时候,都会做出类似我用酒瓶砸孝弘那样的危险举动。大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也有欺凌发生,我的日子过得加倍小心,尽量不让自己成为被欺凌的对象。

只要高中毕业,就能离开福利机构了。刚离开那里的时候,我一度很踏实,但每个月到手的薪水只有十三万日元,只要生一场病,生活立刻就会捉襟见肘,这让人惴惴不安。正当我思考晚上或休息日是否也要去打工时,当时的男朋友主动提出一起住的建议。

那个男人是我刚上高中时,在打工的地方认识的。说实话,能有人一起分担生活支出,我的确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一个单纯的疑问浮上心头:

我对他的喜欢有强烈到想要一起生活的地步吗?

见我犹豫着没有回答,前男友也许误会了什么,用力地说:

“不用担心,由我来保护更纱。”

前男友知道我是曾经震动全日本的“家内更纱诱拐案”的受害者,这成了他有时对我温柔泛滥的根本原因。

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四年多后分手,然后开始和亮君交往,同居后,我辞去了公司的工作。亮君是我之前供职的公司的客户,我不想让他因为我而被人指指点点。

但即使我守口如瓶,我的名字也不会放过我。散布在网上的信息仿佛一直揪着我的衣领,从小学到初高中,再到我打工的地方,甚至在就职的公司,我是“家内更纱诱拐案”受害者的消息必定会传开。

——被拐走的那段日子,别人没少对你动手动脚吧?

孝弘的那句话,恰到好处地表现了所谓世间的真面目。

原来恶意也会朝受害者袭来。第一次发现这个事实时,我惊呆了。人们大大咧咧地走来,以疼爱或关怀等善意的形式,将“被伤害了的可怜女孩”的印章盖遍我全身。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善良的。

我确实被伤害了,但伤害我的不是阿文。孝弘没有受到一丁点惩罚,优哉游哉地读完大学,然后工作,现在大概依然顶着一副好人的脸孔在生活吧。我和姨母家连一张明信片都没相互寄过,我们只是血脉相连的陌生人。

比起这些,我更想向世人倾诉:

——那时阿文没做过任何奇怪的事。

——他是个非常善良温柔的人。

但越是倾诉,我就越是悲哀。我仿佛被迫参加了一场胜负已定的游戏,唯一能做的就是无动于衷。怜悯和善意,我都微笑着安静地接受,再任它们流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人们口中的“懂事的人”。

回到家,我将食材塞进冰箱,坐在沙发上休息。屋里没开灯。外面下着雨,我在昏暗的房间里闭起眼睛,让下班后轻如羽毛的心情沉静下来。从鞋子中解放的双脚慢慢放松,我感到血液渐渐流遍全身。

起居室、厨房和卧室都十分宽敞。和亮君一起住的这座公寓虽然老旧,却经过全面改装,十分舒适。我和亮君都没兴趣布置房间,因此装潢乏善可陈,但是正因如此,屋里十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