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大概最大就到初中这样?”
明明是在说自己的事,他的态度却像是完全与自己无关。
“那如果你喜欢的孩子上了高中,要怎么办呢?”
他略微沉默。
“那就揪出来扔掉。”
他说得就像是要把院子里的树拔出来重新种一样。
“等那棵小树长大了,你也会扔掉吗?”
我的目光移向房间角落里那棵瘦弱的白蜡树。
“没错。”阿文答得干脆利落。
——可是之前那种喜欢的感觉去哪儿了呢?
话到嘴边,我却没问出口,因为阿文眼里的光又消失了。他一定也不知道答案,恐怕这样的事本身也叫人无可奈何。
“做恋童癖痛苦吗?”
“就算不是恋童癖,只要活着,就会遇到一大把叫人难过的事。”
“长大以后也难过?”
“很遗憾,是这样的。”
是这样吗?我原以为长大后就可以自由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痛苦的事就会消失。既然如此,我还真是不想长大啊。想到这里,我忽然发现一个事实:
我长大以后,也会被阿文抛弃吧?
我偷偷看了阿文一眼。他的双眼仍旧像两个暗淡的洞口,叫我没有勇气问出这个业已知晓答案的问题。我想尽快长大。可如果长大意味着被阿文抛弃,我宁可永远当一个小孩。到底要怎么办呢?我们陷在沉默里,继续品尝蜂蜜芥末味的炸薯条,薯条的味道甜美而酸涩。
最近关于熊猫的新闻很多。熊猫宝宝跟在熊猫妈妈身后走来走去,熊猫宝宝第一次吃苹果,今天给熊猫宝宝庆祝一岁生日……诸如此类的新闻被炒得沸沸扬扬。
“好想亲眼看看活的熊猫啊。”
我一面埋首吃着阿文细心准备的早饭,一面说。早饭是发芽糙米做的米饭、豆腐味噌汤、凉拌菠菜,煎鱼一人一半。“文式教科书”的饭菜维系着我的健康。
“你没见过熊猫?”
“嗯。这附近的动物园里有吗?”
阿文在网上查了查,发现坐电车一小时左右能到的动物园里有熊猫,可那里只有成年熊猫,没有新闻里播的熊猫宝宝。
“那我也想去看看。熊猫熊猫大熊猫——”
我啪嗒啪嗒地晃动着双腿。来这里大概两个月了,我已经彻底习惯了曾经感激万分的安全的生活,甚至有点索然无味,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一名失踪人口。
“那就去吧。”
我穿上阿文为我网购的连衣裙和来这里时穿的粉色运动鞋。夏天穿凉鞋更好,可不出门的话,也没必要再买新鞋。阿文戴了一副平光镜,似乎像模像样地变了个装。但无论怎么看,还是他本人的模样。
外面的世界闪闪发光。风迎面吹来,盛夏的阳光烤着肩膀。汗水从头发里流下来,让人痒痒的。一切都久违了。电车上,我坐在窗边,欣赏着窗外耀眼的风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几乎没认真瞧过身边的阿文几眼。
动物园里人头攒动。看熊猫的地方人尤其多,我踮起脚尖,还是一点也看不见。大家都在用手机拍熊猫,队伍也停滞不动。
“阿文,我看不见熊猫呀——”
我喊了站在身后的阿文好几次。
又过了一会儿,我才发觉自己太显眼了。不断有大人的目光和我交会,似乎好多成年人在偷偷打量我。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我摸了一把脸,终于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况。
什么熊猫不熊猫的,一下子都无所谓了。我慌忙回到阿文身边,拉起他的手就跑,可这一举动更能吸引人们的注意。
“家内更纱!”
不知是谁,大声喊出了我的名字。人群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我和阿文身上。有些人的表情是恍然大悟;有些人的表情中流露出恐惧;有些人表情严肃地掏出手机,不知要给哪里打电话;有些人则将手机摄像头对准我们。
“在这边。快、快!”
又不知道是谁在大声呼喊。我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警官正分开人墙,飞跑过来。原来已经有人报警了。我的心跳开始变得乱七八糟的。
“阿文,快跑!”
我打算松开牵着他的手。
手却被他紧紧攥住了。我吃惊地抬头看他。
他笔直地望着前方。我以为他是在看警官,但并不是。
“阿文?”
他的目光似乎看着更远的地方。
他眉头紧皱,像要落泪似的,却不知怎的透出一股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