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一个男人说:“午餐,送到房间来。”
“两份吗?”
“不,一份。”
“好的,请稍等。”
漆马屏住呼吸,小心回到洞前。
洞口一片昏暗,黑大衣搭在写字台上正好阻挡了视线。他坐立难安,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然而一秒钟也熬不过去。他认为不能再耽搁,于是开门冲到1309门前。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大力敲击房门。等了几秒,他听到脚步声,里面的人迟疑一下,开了门。
是鹈鹕。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不知所措。
她披着一件带银色暗纹的白睡裙,双手交叉在胸前,头发披散但并不凌乱。漆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她突然伸出右手放在他胸口上,用嘴型对他说了一个字。
漆马站着没动。
棉先生不悦的声音从浴室方向传来:“你在干什么?快点。”
听声音,他就要走出来了。
“走!”她又说了一遍,接着用力推漆马。他转身就走,却迎面撞上蒙着丝绒罩的餐车,把站在旁边的野口吓了一跳。漆马没有道歉,匆忙回到自己的房间。
7
一走进书房,雄艳就看到坐在岛田对面的是个陌生男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是个陌生人,而不是山崎。在他们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围棋。岛田执黑先手,胜算已经不大。看到雄艳,男人立刻起身,向她鞠躬,随后飞快和岛田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位是小泉先生,”岛田热情介绍说,“我一位老朋友,二十年前,他救过我的命。”
“您好。”雄艳伸出手。
小泉的手并不粗糙,但很硬,即便是和女人握手用的力气也很大。雄艳有种感觉,他看人的眼神像警察,她猜,他的来意应该与自己和山崎的矛盾有关。
岛田直截了当地说:“这么急请你来,是因为小泉先生有件事希望面谈。”
小泉左手握住烟斗,右手缓缓揉搓下巴:“是这样,雄女士……”
“我不想告他。”雄艳脱口而出,“他确实做了很失礼的事,但他已经道歉,而我也原谅了他。他当时喝了很多酒,我觉得可以结束了。”
小泉困惑地看着岛田。雄艳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这事和山崎无关。”岛田尴尬地说。
“我弄错了,很抱歉。”雄艳说。
“山崎那个人,小泉也很熟悉,”岛田说,“自从太太去世之后,他一直都很消沉,但他绝不是坏人……小泉,请继续。”
小泉慎重地咳嗽一下,准备开口。岛田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坐下说话。
雄艳坐在面向窗口的向阳位置,岛田和小泉各自在原位坐下,这使三人的格局看上去很像是一场围棋赛,雄艳担任裁判。
小泉又踌躇了几秒,才把目光从棋盘移向雄艳。“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您猜对了一件事,我是个警察,但我已经退休了。大约半个月前,十二月十三日,你们中国农历冬月初七那天,北边山上下来了一只狼。这种事在这个地区并不经常发生,可能是因为今年雪量太大,狼在山上很难获得食物,饿得发狂才会这么冒险。它找上了我养的一匹母马,那是我女儿女婿前年送我的生日礼物,一匹脾气相当暴躁的退役赛马。狼在袭击它时丝毫没占到便宜,反而差点被踢死。我发现它的时候,它缩在马廊的角落里,只剩下半条命。我把它暂时养在笼子里,计划它一恢复健康就尽快送到别府的动物园去。”
雄艳看了看岛田,有点困惑。岛田冲她点点头,意思是,请继续往下听。
小泉把烟斗换到另一只手上,继续说:“很多人听说了这件事,出于好奇或者无聊,常有人跑来要求看看那只狼,他们称我的马廊为‘狼舍’。为了避免意外,我一般拒绝陌生人参观,但有天傍晚,来了一个男人,看得出来他喝了不少酒,兴致很高,坚持要看狼。我发现他是个外国游客,就没有对他过分严厉,最后,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进去看一眼。日本狼虽然个头不大,可毕竟也是野兽,生性很凶残,有攻击的本能,跑来看狼的人多半都不敢直视它的眼睛,但这个男人非常勇敢,他站在离狼很近的地方,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呢?”雄艳问。
“然后……这个男人趁我不注意,突然打开笼子,钻了进去。我吓坏了,如果他受了伤或者更糟——被狼咬死,我得去坐牢。但是,让我大感意外的是,狼原本龇着牙,非常凶,可当那个男人钻进笼子,它突然变得十分……害怕。”他谨慎地回忆道,“那个男人在笼子里停留了大约五分钟,其间我一直站着不敢动,最后,他把木刺从狼的伤口里拔出来,还抚摸它的头,才心满意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