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一场小学生担纲的能剧表演。除了负责乐器的三位女教师,其他演出人员包括灯光师在内,全都是三到五年级的小学生。孩子们的认真劲十分可爱,唯一痛苦的是,剧场里太冷了。漆马后悔出门时没多穿件衣服。
尽管设施简陋,寒意阵阵,可一旦熄灭照明,灯光聚焦舞台,伴随诡异的音乐响起,戴面具的小表演者陆续登场,气氛立刻变得很不一样。慢慢地,你就忘了宽大戏服和吓人的面具下面只是些五年级的小学生,眼中所见,是发生在幕府时代,一个背信弃义的渔夫和被他伤害的白海豚的悲剧故事—— 美丽的白海豚救了落水后被水母蜇伤的渔夫的命,可是,当将军为救生病的女儿悬赏捉拿白海豚时,渔夫却出卖了昔日的救命恩人,决定用她的肉,换取赏金。白海豚被他骗到海边,用渔网捕获,拖上了岸。在死之前,她请求渔夫能蒙上自己的双眼,冷血的渔夫没有答应,直接用鱼叉杀死了她。代表迟到正义的闪电从天而降,烧毁了渔夫的双眼,使他余生都遭到世人唾弃。
细节漆马无法看懂,但大意如此。孩子们的表演非常精彩,催人泪下。
孩子们谢幕时,南果步突然靠近漆马。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他从没闻过女人用这种香水。南果步在他耳边低语,是对着他坏掉的右耳说的,所以他并没有听清,但他明白,有必要和这位友善的邀请者寒暄几句,于是立刻热忱地开口:“听说你们就要结婚了,恭喜!”
“结婚?”南果脸涨得通红,“和谁?”
“野口先生。”
“是他跟你这么说的?”南果流露出不适作呕的神情。
漆马很意外:“我以为……”
“他是渔夫,我可不要做他的白海豚!”
停电了。漆马站在黑漆漆的玄关,把电灯开关开来开去,然后走回到客厅,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他在扶手椅上坐下,瞪着黑色虚空。
坐了一会儿之后,手机响起。是雄艳。
“对不起亲爱的,今晚估计又会很晚。”
他看看表,十点十五分。“还在开会”?
“不,在吃饭。”听上去她很难为情,“吃完还得和大家去唱歌。”漆马听见她用手捂住话筒,压低声说:“下午我实在是忍不住,忍无可忍,跟山崎大吵一架……岛田提议饭后大家去放松一下,借此机会增进理解,缓和矛盾。”
“觉得委屈吗?”
电话那头,雄艳沉默片刻:“工作就是这样。”
“结束前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不用,小津会送我回去。你放心,我不会再让自己喝醉的。”
接电话的过程里漆马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熄灭香烟,用手机打开邮箱。那里藏着他仅存的一张杜丽的照片,是她在长春读研究生的时候,他用手机拍的。
那天他坐火车去她学校看她,他记得下着挺大的雪。晚饭他们吃的是延吉冷面和酱汤。之后,两个人在校园里散步,在一个脏兮兮的雪人前面,他给她拍了这张照片。毕业前不久,她向他提出分手,半年后就嫁给了拳击手小河。
漆马放下手机,呆坐在黑暗中。
床对面的写字台下方有道不易觉察的光斑。他挪动一下身体,站起身。奇异的是,一旦走近,光斑就变得难以觉察,后退几步,又重新出现。这件无关痛痒的小事突然引爆了他的愤怒。
必须要弄个究竟,他搬开写字台,发现了那个洞。
堵住墙洞的是块布,一块丝质黑手帕。透过缝隙,隔壁房间的灯光正好照在这边的地板上。他试着拽了一下,那块布松脱,一道橘黄色光柱出现在面前。
洞的另一边是隔壁客房,他想都没想就把脸凑了上去。隔壁房间,格局、设施和这边并无差别,洞口视线应该是从那边的写字台下方穿过,正好能看到双人床和浴室的一角。视线尽头的远处,还可以看到房门。
这是一家偷窥旅馆?
他听说过这种事。让他不安的是,如果从这个房间可以偷窥到隔壁,那另一边,是不是也有什么隐蔽的缝隙,可以偷窥到这边?他在迅速权衡两个解决方案:换房间,或者干脆换一家酒店。
隔壁房间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个男人走进来。漆马下意识侧过身,抓起手帕,迅速把洞堵上。隐约能听到男人的说话声。他把写字台挪回原位。
黑暗中,他环顾四周,从烟盒里摸出烟。有人用力敲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