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机照亮壁橱的那一刻,他痛不欲生。
爬出壁橱,他再次环顾整个房间。他看到巨大的浮世绘屏风,想起岛津曾说,这里其实是一家SM主题的情人旅馆。周围的陈设让他恍惚,又再一次让他感觉到,自己对女儿其实一无所知。他瘫坐在地上发呆,过了很久,他搬来一把凳子,扯下窗帘绳,打个水手结挂在吊灯上。他踩上凳子,将绳索套在脖子上,用力蹬翻了凳子。完成这一连串动作他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已经过无数次排练。原来,上吊的感觉是这样的,天花板越来越高,越退越远……他全身的血也在顺着每条细窄的道路远离他,退到无路可退。
遥远的地方,传来吊灯的断裂声。
老金轰然坠地。
他躺在地上,大口吸气,然后拼命咳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上。走廊的尽头有台自动售货机,他走过去,投下硬币,用力拍了一下可口可乐,然后瘫坐在地上。
机器吞了硬币,没有吐出任何东西。
他把额头顶在玻璃窗上,盯着里面花花绿绿的饮料罐。那个女服务员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背后,她弯下腰,拔掉插销又重新插上。售货机重新运作起来,“哐嘡”一声,可乐掉下来。她取出可乐,放在老金手上。
老金坐在地上,抱着那罐冰凉的可乐。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完全不受控制。但他感觉不到泪水,也听不到自己的哭声。
当天下午他就买了去大连的机票。
他让酒店帮忙叫了车。当他走出大堂,紫发前台突然追上来说:“先生,有您的信。”她向他鞠躬,转身回去了。他上了车才撕开信封。
一张照片掉出来。
先看到的是背面一个地址。他把照片翻过来,是个男孩。
盯着那张脸,他足足看了五分钟,直到确信已经把这张脸牢牢刻在脑袋里。
他知道,李苗苗已经不在东京,可在去往机场的这一路上,他却不由自主地搜索着街上的每一张脸。
7
别墅区大门很低调,水泥的。看上去像那种老派的部队疗养院。保安正在换岗,富有仪式感的动作让他们看上去像受过训练的士兵,但制服相当不合体。
“进去吗?”司机问着,减慢了车速。
“不进。继续走。”老金向前俯下身,好把别在后腰缠着布的刀抽出来。他看了司机一眼,把刀塞进长裤侧边的口袋,拉上拉链。他抬起头,盯着公路左边的树林。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边停。”
出租车离开后他在路边又站了一会儿,等四周看不到任何人和车辆,才穿过马路,钻进树林。
沿着长满松树的土坡,他朝山顶走去。
几分钟后,林带尽头出现一道围墙。墙很高,墙头拉着向外倾斜的几道金属丝,看上去像电网。他四周看看,来到墙下,听里面的动静。他折断一截树枝扔上墙头,测试电网。这种东西通常只是摆设。果然,电网毫无反应。他不放心,想再试一下,就挑了根更大更粗的树枝,正要折断,却猛然发现山坡下面一个人影穿过林地,正朝这边跑。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奔跑的体态却十分轻盈,身穿深色运动衣,而非保安制服。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绝对跑不过体能如此优秀的人,于是迅速脱掉外套缠在手上,爬上围墙。攀上去之后,又迅速朝后看了一眼。追过来的家伙正在使用对讲机,发现老金回头,立刻指着他大喊:“操你妈下来!”
老金没理他,从墙头一跃而下,顺势在草地上向前翻滚。右脚传来剧痛。疼痛持续不断。他试着动了动脚踝,觉得伤得不轻。他爬起来,朝前走了两三步,感觉右腿在抽筋。他单脚跳到一棵松树下,扶住树干,将右脚慢慢落在沙土上,然后弯腰用力掐着小腿。墙那边的男人在对他喊着什么,好像是想让他知道,要是被他抓住他就死定了。
山坡下有栋房子,老金一瘸一拐朝它跑去。冲下青草坡时,他张开双臂避免跌倒,然后穿过一小片白桦林,越过低矮的尖桩栅栏,继续奔过几棵苹果树,跑到屋后。他倒在湿润的草地上,不住喘着粗气。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同时侧耳倾听。
什么也听不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用铅笔画的地图,很潦草,上面标注着钟楼、喷泉、高尔夫球场、警卫室……在一个黑色星号标记的上方,写着阿拉伯数字:68。
小白楼,俄式建筑,他嘴里喃喃重复,收起纸片。
这时候他觉得脚没那么疼了,于是爬起来,沿小径走到一个高处。他朝山坡下望去,最先看到的是钟楼,然后是一大片绿草如茵的空地,高尔夫球场。他在满眼绿色中寻找着白色建筑,没有看到,但大致掌握了方位。他朝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