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儿和我同时说:“不明白,先生。”
“你看,我只是让他们得到一个理由。如果人们找不到这个理由,我这样做就能帮上他们一把。我很少到镇上来,每次来的时候,如果我摇摇晃晃又蒙着纸袋喝东西,人们就可以说多尔夫斯?雷蒙德是被威士忌控制住了——所以他不会改变他的生活方式。他是管不住自己,所以他才过那种生活。”
“雷蒙德先生,这样不诚实,让你显得更坏了,你已经够……”
“这样的确不诚实,但对人们会有帮助。芬奇小姐,我其实不怎么喝酒,可是你知道吗,他们永远永远也不可能理解:我之所以这样生活,是因为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方式。”
我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不应该听这个罪人说话,他有混血儿的孩子,还不在乎别人知道,可是他却那么让人着迷。我从没遇到过一个人,像这样故意假装堕落来毁坏自己的形象。可是他为什么要把深藏的秘密告诉我们呢?我问他其中有什么原因。
“因为你们是孩子,而且能够理解,”他说,“还因为刚才我听见那位……”
他向迪儿甩了甩头:“他的本性还没有被破坏。等他再长大些,就不会觉得恶心,不会再为此哭泣了。也许事情会让他震惊——觉得不对,但他不会再哭了,过几年他就不会再为此哭泣了。”
“为了什么哭泣,雷蒙德先生?”迪儿说,他的男性自尊心又恢复了。
“为了人给人带来的苦难而哭泣——他们这样做时甚至想都不想。为了白人给黑人带来的苦难而哭泣,他们甚至还没有忘记他们也是人。”
“阿蒂克斯说,欺骗一个黑人比欺骗一个白人恶劣十倍,”我低声说,“说那是人最最恶劣的行为。”
雷蒙德先生说:“我不认为它是——琼-路易丝小姐,你还不了解你父亲,他不是一般人,得需要几年时间你才能理解这一点——你还没怎么见识这个世界呢。你甚至还不怎么了解这个镇呢,不过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法庭中去。”
这提醒了我们,差点儿把吉尔默先生的整个交叉讯问给错过了。我看了看太阳,它在广场西边商店的房顶上,正在迅速下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不知道该选哪边:是雷蒙德先生?还是第五巡回法庭?“走吧,迪儿,”我说,“你现在好了吧?”
“好了。很高兴认识你,雷蒙德先生,谢谢你的饮料,它很管用。”
我们跑回县政府,蹿上台阶,又蹿上两段楼梯,然后贴着看台栏杆向里挤。赛克斯牧师替我们保留了座位。
法庭里很安静,让我又一次纳闷婴儿们哪儿去了。泰勒法官衔在口中的雪茄只剩一个棕色的小点;吉尔默先生正在桌上的黄纸本上急速地写着什么,好像要赶超法庭记录员似的,而记录员的那只手也写得上下翻飞。“倒霉,”我嘟囔了一句,“我们没赶上。”
阿蒂克斯在对陪审团讲话,正说到一半。他刚才显然从椅子旁边的手提箱里拿了些文件出来,它们就摊在桌面上,汤姆正在翻弄着。
“……缺乏任何确切的证据,这个人就被控以死罪,现在正接受决定他生死的审判……”
我捅了捅杰姆。“他讲了多久了?”
“他刚讲完证据,”杰姆小声说,“斯库特,我们要赢啦。不可能不赢。他刚讲了大约五分钟。他把它讲得明白易懂,就像——就像我来对你解释那样。连你也能听懂。”
“吉尔默先生他……?”
“嘘——还是老一套,没什么新鲜的。别说话了。”
我们又向下方望去。阿蒂克斯讲得流利自如,带着一种口授信件时的淡漠态度。他在陪审团面前踱来踱去,而那些陪审员好像很注意听:他们都抬着头,而且还用似乎是欣赏的眼光追随着他。我猜,那是因为阿蒂克斯不大喊大叫的缘故。
阿蒂克斯停顿了一下,接着做了件异乎寻常的事。他解下怀表和表链,把它们放在桌上说:“请求法庭允许……”
泰勒法官点点头,阿蒂克斯接着又做了一件事,是我从前往后都没见过的——不管是在公开场合还是在私底下:他解开了背心上的纽扣,解开了领口,松开了领带,又脱下了西服外套。平常他除非是要上床睡觉,否则绝对不会解开一丁点衣服,他现在这个样子在我们看来,就等于是完全赤裸地站在面前。我和杰姆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