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士,我会向他转达你的问候的。”他说。
接着他直起身,挥了挥大手。“我们撤吧。”他喊道,“走吧,伙计们。”
和来时一样,这些人又陆陆续续走回他们的破车旁。车门嘭嘭地关上了,发动机吭哧吭哧响了,接着他们便扬长而去。
我转向阿蒂克斯,可是阿蒂克斯已经走近监狱,脸贴着墙壁靠在那里。我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现在能回家吗?”他点点头,拿出手帕来,在脸上擦了一个遍,又使劲地大声擤鼻涕。
“芬奇先生?”
从头顶上方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微弱沙哑的声音:“他们走啦?”
阿蒂克斯退后几步仰头看着上面。“他们走了。”他说,“汤姆,去睡一会儿吧。他们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另一个声音,清脆地划破了夜空:“阿蒂克斯,你就吹吧。我可是一直在守护着你们呢。”
只见安德伍德先生拿着一杆双简猎枪,从《梅科姆论坛》报馆楼上的窗子里探了出来。
现在早已过了我的上床时间,我困得不行了;可是阿蒂克斯和安德伍德先生,一个在窗子里探着身,一个在底下仰着头,好像要谈到天亮似的。最终阿蒂克斯回来了,关了监狱门上的灯,拎起了他的那把椅子。
“芬奇先生,我能帮你拿着它吗?”迪儿问。他在这整个过程中一直没说话。
“啊,孩子,谢谢你。”
在去办公室的路上,迪儿和我落在阿蒂克斯和杰姆后面。迪儿因为有椅子拖累,步子慢了下来。阿蒂克斯和杰姆在我们前面越走越远,我以为阿蒂克斯正为他不回家的事而教训他,结果我猜错了。他们经过路灯下时,阿蒂克斯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杰姆的头发,那是他表示亲昵的动作。
第十六章
杰姆听见我在哭,从中间的隔门里探出头来。当他向我床边走来时,阿蒂克斯卧室的灯忽然亮了。我们待在原地不动,一直等到它熄灭;接着又听见他在翻身,我们便一直等到他安静下来。
杰姆把我领到他房间里,让我躺在他的身边。“好好睡吧。”他说,“等过了明天,也许这些都会结束了。”
我们是悄悄回来的,以免惊醒了姑姑。阿蒂克斯在车道上把发动机关了,靠惯性把车滑进车库里;我们从后门进来,各自回了房间,一句话也没说。我困得要命,正要沉沉入睡时,对阿蒂克斯平静叠报纸和向后推帽子的记忆,忽然变成了阿蒂克斯站在空旷紧张的街道中央向上推眼镜的画面。我一下明白了今夜发生的那些事的涵义,开始哭起来。杰姆这回表现特别好:他头一次没提醒我,快九岁的人不该再这样了。
这天早上,大家的胃口都很差,只有杰姆例外:他一连吃了三个鸡蛋。阿蒂克斯羡慕地望着他;亚历山德拉姑姑则一边啜饮咖啡,一边不满地唠叨着,说半夜溜出去的孩子是家庭的耻辱。阿蒂克斯说他倒很高兴他的“耻辱”们前来救驾,可是姑姑说:“胡说,安德伍德先生一直守在那儿。” “布拉克斯顿?安德伍德这人真怪。”阿蒂克斯说,“他本来是看不起黑人的,从来不让任何黑人靠近他。”
在当地人印象中,安德伍德先生是个不敬上帝的神经质小个子。他父亲在他出生时突发奇想,用南方联盟的常败将军布拉克斯顿,布莱格的名字给他受了洗,安德伍德先生努力了一辈子都在给这名字改过自新。阿蒂克斯说,用南方联盟将领起名字会让人变成一个坚定的慢性酒鬼。
卡波妮正在给姑姑添咖啡,我做出一副自以为迷人的恳求模样,她却对我摇了摇头。“你还太小,”她说,“等你长大了我自然会给。”我说咖啡能帮我开胃。“好吧。”她说,从餐具架上拿了只杯子,倒了一汤匙咖啡进去,又用牛奶把杯子加得满满的。我把舌头伸进去,以示对她的感谢,抬头却发现姑姑正在皱眉头。不过她是在对阿蒂克斯这样做。
她一直等卡波妮进了厨房才说:“别在她们面前那样说话。”
“在谁面前怎样说话?”他问。
“在卡波妮面前那样说。你刚才当着卡波妮的面,说安德伍德先生看不起黑人。”
“噢,我相信卡波妮是知道的。梅科姆所有人都知道。”
我开始注意到,父亲这些天有了微妙的变化,表现在他和亚历山德拉姑姑说话的时候。那是一种平静的自卫,从不去公然刺激对方。他声音里带着——丝拘泥说:“所有适合在饭桌上说的,都适合当着卡波妮说。她知道她对这个家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