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泰特先生目光炯炯地盯着我问。
“有人大口喘气,踉踉跄跄地走来走去,还——咳嗽得要死。刚开始我以为是杰姆,可是那声音不像他,于是我就在地上摸索着寻找他。我以为是阿蒂克斯来帮我们,结果给累坏了……” “那人是谁?”
“噢,就是他。泰特先生,他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
我一边说,一边半指着墙角的那个人,不过我马上就把手放下了,怕被阿蒂克斯斥责。指人是很不礼貌的。
那人依然靠墙站着。我进来时他就靠墙站在那里,胳膊抱在胸前。当我指着他时,他把胳膊放下了,两只手掌按在墙壁上。那是两只苍白的手,病态惨白,从未见过阳光。在杰姆房间暗淡的灯光下,它们衬着奶油色的墙壁,依然白得那么刺眼。
我从他的手看到他沾满沙土的卡其布裤子;我的视线又沿着他瘦弱的身体向上移,看到他被撕破的斜纹布衬衫。他的脸像他的手一样惨白,只有突出的下巴上有团阴影。他的两颊瘦得陷了进去,嘴巴很宽,两边的太阳穴微微凹陷,两只灰色的眼睛无色得让我以为是瞎了。他的头发又薄又没生气,几乎是软软地贴在头顶上。
当我指着他时,他的手掌贴着墙壁轻轻滑动,留下了两道油腻汗湿的印渍。他把两个拇指勾进皮带里,全身掠过一阵奇怪而轻微的痉挛,好像听到了指甲刮石板的声音。不过,在我惊异的凝视下,紧张的神情从他脸上慢慢消失了。他嘴唇微张,露出了一个羞怯的微笑。我们这位邻居的形象,被我突然涌出的眼泪弄模糊了。
“嘿,是怪人。”我叫了一声。
第三十章
“是阿瑟先生,宝贝儿。”阿蒂克斯温和地纠正我说,“斯库特,这位是阿瑟?拉德利先生。我相信他已经认识你了。”
只有阿蒂克斯,还能在这种情况下把我礼貌得体地介绍给怪人,没法子——这就是阿蒂克斯。
怪人看见我本能地跑到杰姆睡着的床边,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同样羞怯的微笑。我窘得满面通红,装作替杰姆盖被子,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噢,别碰他。”阿蒂克斯说。
泰特先生从他的角质边眼镜后面专注地看着怪人。他正要开口说话,雷诺兹医生沿着过道进来了。
“大家都出去。”他一边进门一边说,“晚上好,阿瑟,我第一次来没看见你。”
雷诺兹医生的声音像他的脚步一样轻快,尽管他说得很随意,好像每天晚上都在打招呼似的,可他的话还是让我很震惊,比和怪人拉德利同处一室还要震惊。当然了……我想,即便是怪人拉德利,也有生病的时候。不过从另一方面讲,我也不是很肯定。
雷诺兹医生带来一个用报纸包的大包裹。他把它放在杰姆的桌上,然后脱了外套。“他还活着,你满意了吧?”他对我说,“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给他检查的时候,他还用脚踢我呢。只好先让他昏睡过去,才能碰他。你们赶紧出去吧。”
“呃——”阿蒂克斯说,看了一眼怪人,“赫克,我们都去前廊吧。那里有的是椅子,而且外面天气还算暖和。”
我奇怪阿蒂克斯为什么不邀请大家去客厅坐,反而要去前廊上,不过我马上就明白了。客厅里灯光太强烈了。
我们鱼贯而出,先是泰特先生——阿蒂克斯本来站在门口等着怪人先走,不过他又改变了主意,紧跟在泰特先生后面出去了。
即使在最不寻常的情况下,人们还是习惯于做些日常事务。我也不例外:“来呀,阿瑟先生,”我听见自己在说,“你不熟悉这房子,让我带你到前廊去吧,先生。”
他低头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领着他穿过过道,绕过了客厅。
“你请坐,阿瑟先生。这个摇椅很舒服的。”
我心中那关于他的小小幻想又复活了:他会坐在前廊上……这阵子天气真不错,不是吗,阿瑟先生?
是啊,这阵子真不错。带着点不真实的感觉,我把他领到离阿蒂克斯和泰特先生最远的一张椅子边。那里是个深深的阴影。怪人在黑暗中会感觉更自在些。’阿蒂克斯坐在秋千椅上,泰特先生坐在他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灯光从客厅的窗子里射出来,明亮地照在他们身上。我坐在怪人的身边。
“哦,赫克,”只听阿蒂克斯说,“我想,当务之急是——天哪,我失去记忆了……”阿蒂克斯把眼镜推上去,用手指压着眼球。“杰姆还不到十三岁……不,他已经十三岁了——我记不清了。不管怎样,它都会在县法庭审理……”“什么会上法庭,芬奇先生?”泰特先生放下二郎腿,探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