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任凭时间流逝却能留存心间永不消亡的东西,才更为重要——这话等于没说吧。然而这一类知识却不会有什么立竿见影的作用。要轮到这类知识真正发挥价值,还得等上很长时间。十分遗憾,与眼前的考试成绩不能直接挂钩。这就是即时见效与非即时见效,打个比方,就像烧水用的小铁壶与大铁壶的差别。小铁壶能很快把水烧开,非常方便,但是马上就会冷掉。相比之下,大铁壶虽然得多花点时间把水烧开,可一旦烧开了,就不那么容易变凉。并不是说哪一种更好,而是说它们各有用途与特长,重要的是巧妙地区分开来使用。
我高中念到一半时,开始阅读英文原版小说。倒不是特别擅长英语,只是一心想通过原文阅读小说,或者是想读尚未译成日文的小说,于是跑到神户港旁边的旧书店里,把按堆论价的英文简装本小说买回来,也不管看不看得懂,一本又一本贪得无厌地乱读一通。大概最初是始于好奇心,然后就慢慢“习以为常”了,或者说对阅读外文书不再有抵触了。当时神户住着很多外国人,又有一个很大的港口,所以常有船员来来往往,这些人成批地抛售外文书,到旧书店就能看到许多。我当时读的几乎都是封面花哨的侦探小说和科幻小说,所以并不是很艰深的英语。不用说,像詹姆斯·乔伊斯和亨利·詹姆斯那样高深的东西,一个高中生肯定是啃不动的。但不管怎么说,我能把一本英文书从头到尾大致读下来了。须知好奇心就是一切。然而要问英语考试成绩是否有所提高,那倒没有,英语成绩照旧不见起色。
怎么回事呢?我当时曾经冥思苦想过。英语成绩比我好的同学要多少有多少,可是在我看来,他们当中大概没有人能把一本英文书从头读到尾。然而我却能顺顺当当开开心心地读完它。为什么我的英语成绩依旧还是不怎么样呢?左思右想,我终于找到了独家答案:日本的高中英语课程,并不以教学生掌握灵活实用的英语为目的。
那又是以什么为目的呢?在大学的入学考试中英语拿个高分,差不多就是唯一的目的。能够看英文书,可以跟外国人进行日常会话,至少对我就读的那所公立学校的英语老师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琐事——即便不说是“多余的闲事”。与其如此,还不如多背一个复杂的单词,记一记过去完成时的虚拟语气句式句型,或是选择正确的介词和冠词。
当然,这类知识也很重要。尤其是从事翻译工作之后,我越发感到了这些基础知识的薄弱。不过只要有心,细微的技术性知识完全可以过后再补,或者一面在现场工作,一面根据需要自然而然地掌握。相比之下更为重要的,还是“自己为什么要学习英语(或其他外语)”这种目的意识。如果这一点暧昧不明,学习就会变成无趣的“苦差”。我的目的非常明确,反正是想通过英文(原文)阅读小说。暂且只是为了这个目的。
语言这东西是鲜活的,人也是鲜活的。活着的人想灵活自如地运用活着的语言,就非得有灵活性不可。彼此都应该自由地行动,找到最有效的接触面。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在学校这种体系中,这样的想法可一点都不理所当然。我觉得这毕竟是不幸的事。也就是说,学校体系与我自身的体系不能契合,所以上学就成了一件不太开心的事。只是因为班上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和可爱的女生,我才好歹每天坚持去学校。
当然,我是说“我们那个时代是这样”,而我念高中已是将近半个世纪前的事了。自那以来大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世界在不断地全球化,通过引入电脑和录音录像设备,教学设施得到改善,应该变得十分便利了。话虽如此,我又觉得学校体系的存在方式和基本想法,恐怕仍然同半个世纪前没有多大差别。关于外语方面,如今还是老样子。如果真想灵活掌握一门外语,就只有一个办法:自己跑到国外留学去。到欧洲等地去看一看,那里的年轻人基本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书之类的用英文读起来简直一目十行——拜其所赐,各国出版社译成本国文字的书反而卖不出去,十分尴尬。然而日本的年轻人却不管是说也好读也好写也好,大多数好像仍然无法灵活运用英语。我觉得这毕竟是个大问题。对这种扭曲的教育体系置之不理,却从小学开始就让孩子们学习英语,只怕也是白费力气。无非是让教育产业赚个钵满盆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