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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职业是小说家(39)

作者:村上春树

我在成长过程中,经过一错再错、反复尝试,终于摸索出属于自己的做法。特罗洛普先生找到了特罗洛普先生的做法,卡夫卡先生找到了卡夫卡先生的做法。请你也找到你的做法。不管在身体还是精神方面,每个人的情况必定各不相同,大概都拥有自己的理论。不过,如果我的做法能为你提供参考的话,也就是说,如果它多少具有一些普遍意义,我当然会感到非常高兴。

第八章 关于学校

这一次我们来谈谈学校。对我来说,学校是一个怎样的场所(或状况)呢?学校教育对身为小说家的我起到了怎样的作用?或者是没有起到过作用?我想来谈一谈这样的问题。

我的父母就是教师,我自己也曾在美国的大学里带过几个班,尽管并没有教师资格证之类。然而坦率地说,学校这东西从来都是我的弱项。想一想自己念过的学校,虽然觉得这样评价学校有些于心不忍(对不起了),却并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涌上心头,甚至觉得后脖颈直痒痒。呃,这个嘛,与其说问题在学校,不如说是我这方面有问题吧。

总而言之,我还记得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时,自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啊,好了,这下再也不用去上学啦。”感觉像是终于卸下了肩头的重担。(大概)一次都没有过怀念学校的心情。

既然如此,为什么事到如今,我又要特地谈论学校呢?

这大概是因为我——作为一个早已远离学校的人——觉得时机已到,该对自身的学校体验或关于教育的所感所想,以自己的方式做一番整理和阐述了。不如说,在谈论自己时,也应该在一定程度上把这些东西弄个明白。再加上我最近和几位曾抗拒(逃避)上学的年轻人见过面,这或许也成了动机。

说句真心话,我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对学业不太擅长。倒不是成绩糟糕透顶的差生,成绩嘛,也算马马虎虎说得过去,可是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学习这种行为,实际上也不怎么用功。我就读的那所神户的高中是所谓的公立“重点学校”,每个学年都有超过六百名学生,是一所很大的学校。我们属于“团块世代”[指在日本战后第一个生育高峰期,即1947 年至 1949 年期间出生的人。],反正就是孩子多。在那里,各门功课定期考试前五十名的学生,姓名都要公布出来(我记得好像是这样),可那份名单里几乎不会出现我的名字。也就是说,我不属于那约占一成的“成绩优秀的学生”。呃,往好里说,大致是中等偏上吧。

要说为什么对学业并不热心,理由非常简单,首先是因为太没意思,我很难感受到乐趣。换个说法就是,世上好多东西都比学校里的功课有意思。比如说读读书,听听音乐,看看电影,去海边游游泳,打打棒球,和猫咪玩玩,等到长大以后,又是跟朋友们通宵打麻将,又是跟女朋友约会……就是这类事情。相比之下,学校里的功课就无聊得多了。仔细想想,嗯,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懒于学习、过于贪玩。因为我打心底明白,读许许多多的书、热心地听音乐,哪怕把跟女孩子交往算在内也没关系,这类事对我来说都是意义重大的个人学习,有时反而比学校里的考试更重要。当时在心中,这种认识有多少得到了明文化或理论化,如今我已经无法准确地回忆起来了,但似乎一直在冷眼旁观:“学校里的功课什么的,好无聊嘛。”当然,对于学业中感兴趣的内容,我还是肯主动学习的。

其次,对于跟别人争夺名次之类,我自小就提不起兴趣,这也是原因之一。倒不是我矫揉造作,什么分数啦名次啦偏差值啦(万幸的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这种玩意儿还不存在),这类具体表现为数字的优劣评价很少吸引我。这只能说是与生俱来的性格了。虽然也不无争强好胜的倾向(也因事而异),但在与人竞争的层面,这种东西几乎从不露面。

总之,阅读当时在我心中重于一切。不必说,人世间远比教科书更刺激,内容深刻的书应有尽有。逐页翻看这样的书,我会产生一种实际的感触,觉得那些内容随着阅读化作了自己的血肉。所以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正儿八经地复习迎考,因为我并不觉得把一些年号和英语单词机械地塞进脑袋里,将来会对自己有什么用处。不分条理、死记硬背下来的技术性知识,会自然地随着时间的流逝凋零飘谢,被某个场所——对,就是像知识的坟场一样的幽暗之地——吞噬,不知所终。因为这样的东西,几乎全都没有必要永远留存在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