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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9)

作者:村上春树

他离开后的空间留下了短暂的不成条理的间隙。怎么说呢,像是逻辑上无法消解的和音那有欠谐调的余响……但那也很快如水面的波纹一般渐渐平复,最终归于消失。

不久我的杯子也空了。我返回旅店房间,“窸窸窣窣”地钻进小床,闭起眼睛,什么也不再想。脑海里还多少剩有酒馆的嘈杂、身穿过时西装的老人的微笑以及布希密尔威士忌的余味,但入睡并没花多少时间。旅行不无舒坦的疲劳和爱尔兰威士忌恰到好处的醉意把我拖入了睡眠的温暖泥沼。醒来时,到处充溢着爱尔兰夏日的阳光,餐厅里已准备好热咖啡和热气腾腾的早餐 (8) 。于是我迈进了旅途的新的一天。

我深信,那位身穿很有年头的西装的小个子老人现在大概也在同一家酒馆的柜台前同样斜拿着特拉莫尔露威士忌杯继续认真思索着什么。我可以让那光景历历浮现在眼前。

尽管实际目睹时并未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 * *

(1)  当地人固执地认为喝好威士忌加冰好比把刚烤好的馅饼放进电冰箱,所以在爱尔兰和苏格兰去酒馆最好别要冰,这样被当作“文明人之一员”对待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原注。

(2)  每次遇上分外讨厌的事,我就用录像带看《沉默的人》。所以(理所当然)不知看了多少遍,可谓百看不厌。看的过程中,我能感觉到自己焦躁不安的心一点点安静下来,会告诫自己不可对那种无聊小事耿耿于怀,并且这样对自己说:好了,往下也得好好活去!在爱尔兰,无论去哪里都有《沉默的人》那般秀美恬适的风光,令人身心愉快。——原注。

(3)  爱尔兰虽然几乎不产葡萄酒,但进口的应有尽有。哪家餐馆的葡萄酒目录都相当充实,大多数人边喝葡萄酒边进餐。——原注。

(4)  爱尔兰威士忌有这六个牌子,但现在差不多出自同一厂家。原本六个牌子产自不同地区的不同厂家,后来为了夺回受苏格兰威士忌挤压而萎缩下去的爱尔兰威士忌地盘,便从经济效益的观点出发进行横向联合,在“爱尔兰酿酒厂”的招牌下统一生产过程。因为各自为政的小酒厂已无法经营下去。

当然,每个牌子所用的原料成分不同,蒸馏器使用顺序、酒桶材质以及贮放方式各不相同,因此而来的味道也截然有别。我参观了规模最大的米德尔顿(爱尔兰南部的城市——译注)酿酒厂。工厂已完全实现电脑管理,一看便知生产效率很高,宣传上也加大了力度,因而近年来爱尔兰威士忌在国际市场上迅速崛起。不过坦率地说,工厂看起来没多大意思,感觉不出人情味。——原注。

(5)  爱尔兰南部的城市,位于米德尔顿以西。

(6)  我很想在酒馆里好好听一次凯尔特音乐,但几乎所有地方的酒馆都快到半夜才演奏音乐。遗憾的是,一向早睡早起的我等不到那个时候。等再长大一些(开玩笑),很想熬到深夜听上一次。——原注。

(7)  古代欧洲中西部的民族。爱尔兰语是凯尔特语的分支。

(8)  爱尔兰的早餐非常可口,量多得简直吃不掉,正可以省去午餐(代之以喝一杯吉尼斯黑啤)。食谱有热燕麦片粥和糖水煮杏、刚烤好的小圆面包和吐司、自制香肠和水煮荷包蛋,还有咖啡。美上天了。——原注。

代后记

我同艾莱岛鲍摩尔酒厂的吉姆·马丘恩交上了朋友,在郊外草地上一起玩滚球游戏,中午就没完没了地喝酒,喝罢翻山去看海豹(遗憾的是那天没有海豹)。临走时,“这个给你!”——作为礼物他送给我一瓶鲍摩尔二十一年陈酿,乃最高等级。“为了纪念21世纪的开始,在东京打开来喝。喝的时候别忘记这座小岛!”他说。为此我把这瓶酒放在自己家里,藏在壁橱最里边以防别人喝掉。肯定好喝。

不过从经验来说,我觉得酒这东西——无论什么酒——还是在产地喝最够味儿,距产地越近越好。葡萄酒自不用说,日本酒也是如此,甚至啤酒也不例外。而距产地越远,酒赖以成立的什么就好像一点点变得淡薄了,如人们常说的“好酒不远行”。大概运输和气候的变化会使味道有所改变,也可能失去了作为日常实感形成的饮酒环境,酒的口感会发生微妙的、大约是心理上的变异。

在东京的酒吧里喝纯麦芽威士忌。我常去的酒吧里摆着一排旧瓶纯麦芽威士忌,喜欢喝什么就可以拿起什么,的确是难得的享受。如今只要望着不常见的瓶子标签都会心情愉快。不过,喝的时候我总是想起那座爱尔兰小岛的风光。对我来说,纯麦芽威士忌的味道同那风光已经密不可分地连在一起了。海面上吹来的强风撩起一片绿草,奔上徐缓的山坡。火炉里,泥炭发出柔和的橘红色的光。家家户户色彩艳丽的房顶上分别蹲有一只白色的海鸥。酒通过同风光的结合,在我身上活生生地焕发出了其本来的香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