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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2)

作者:村上春树

不过,还真有不少人特意在此恶劣季节跑来这荒僻的海岛。他们独自赶来,租一间别墅,不受任何人打扰地静静看书,把气味好闻的泥炭(peat)放进火炉,用低音量听威瓦尔第的磁带,在茶几上放一瓶高档威士忌和一个玻璃杯,拔掉电话线。眼睛追逐文字追得累了,便合起书放在膝头,扬起脸,侧耳倾听涛声雨声风声。也就是说,他们是无条件地接受坏季节并加以把玩。这确乎像英国人的人生享受方式,或许。

在黄昏时分的餐馆一角,我发现一个五十几岁的游客模样的男子独自在桌旁看着海静静进食。当地人贴在我的耳畔小声告诉我:“那人就是全国有名的电视评论员,他来这里是为了一个人怔怔地放松一下,所以我们决不打招呼。”

苏格兰 艾莱岛海边牧场

顺便说一句,岛上的饭菜相当够味道。餐馆数量固然不多,但无论哪家都能吃到岛上新鲜美味的海产品和新鲜美味的肉。

另外,观鸟爱好者也从全国各地赶来这里。一到冬天,成群结队的野鸭从加拿大飞到岛上等待春天的到来,其他各种各样的鸟在小岛丰饶的自然环境中悠然自得地垒窝筑巢,生儿育女。真正的观鸟者类似虔诚的苦行宗教信徒,喜欢选择恶劣的季节和严酷的气候作为考验自己毅力的良机。所以,岛上的旅馆 (2) 即使淡季也能吸引数量上还过得去的客人。岛上不光有鸟,还有很多海豹以及长着漂亮长角的大鹿(antler),前来观看这些动物私生活的人也为数不少。

不过一般说来,艾莱岛之所以声名远播,原因并不在于其隐士遁世一般的风土,也不在于飞禽走兽的数量和种类之多,而在于这里生产的威士忌的香醇,一如古巴以雪茄闻名、底特律以汽车闻名、阿纳海姆以迪斯尼乐园闻名。

有本书上这样写道:Islay and whisky com almost as smoothly of the tongue as scotch and water.翻译过来就是:“提起艾莱和威士忌,就像说苏格兰和水那样容易一起脱口而出。”另一本书上写道:“对于嗜好艾莱威士忌的狂热酒迷来说,提起艾莱的纯麦芽威士忌,就像遇上教祖难得的神谕一样。”

说实话,我大老远跑到这位于苏格兰边缘的海岛来,也是为了品尝久负盛名的纯麦芽威士忌。说得夸张些,或许该称为威士忌圣地巡礼。

至于何以在苏格兰许许多多的岛中唯独这座艾莱小岛成为纯麦芽威士忌“圣地”,何以其微不足道的人口 (3) 占了大英帝国年收入的大百分比,还没有一种定论能够对这种状况的形成给予回答,但最主要的原因,大约在于这座岛距爱尔兰最近。

最先酿出威士忌的是爱尔兰人。现在爱尔兰威士忌的确成了躲在苏格兰威士忌阴影里的二流角色,但在过去(19世纪20年代之前),提起威士忌即指爱尔兰的特产。威士忌生产技术由爱尔兰逐渐传往苏格兰是15世纪的事,在这一过程中,在赫布里底群岛中也算接近爱尔兰的艾莱岛最先引进其技术也就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了。另外在艾莱岛上,生产优质威士忌所需的原料无不绰绰有余:大麦、好水,以及peat(泥炭)。

不过,由于大量生产谷粒需要更为广阔的土地,所以艾莱岛未能成为威士忌生产的中心地。艾莱岛专产所谓“纯麦芽”威士忌,主要卖给本土“苏格兰”威士忌厂家作为混合物(!)使用。这种体制 (4) 存续了很长时间,“Johnnie Walker”、“Cutty Sark”、“White horse”等名牌都是这种混合型威士忌。据说在数千种混合型苏格兰威士忌当中,没有添加艾莱岛纯麦芽的不超过十种。

由于这个缘故,艾莱岛纯麦芽的名称很少有走上前台的机会,如同日本的本地酒只有本地人和少数爱好者悄悄品尝一样。但近来情况变了,纯麦芽威士忌在世界范围内迅速受到喜爱,艾莱岛亦随之广为人知。

个性(personality)鲜明,可以根据香味判断产地,这也是纯麦芽威士忌的一个绝妙特征,苏格兰威士忌则做不到这一点。纯麦芽威士忌世界一如葡萄酒,绝对存在个性这个东西(不难想象,那也可以成为磨练技艺的温床)。所以,苏格兰威士忌可以放冰,但纯麦芽威士忌则不可以,道理同红葡萄酒不能冰镇一样,因为那一来宝贝香味就消失了。艾莱岛的纯麦芽威士忌拥有许多铁杆拥戴者,怪味固然有,但那怪味的确是怪玩意儿,一旦喜欢上了就甭想离开。

出于好奇心,我逮住岛上居民这个那个问了不少:你天天都喝纯麦芽威士忌么?Yes(理所当然嘛)。不怎么喝啤酒?Yes(那还用说)。普通的混合型威士忌——即苏格兰威士忌——也不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