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姆沙默不作声。假如有谁、有什么被关在那房间里,那么除了自己别无他人。可自己为什么非被关在那房间里不可呢?
“啊,这种事问你怕也白问。”女孩说,“差不多我该回去了。回去晚了,家里的人要担心的。他们正在为我祈祷,祈祷我平安穿过城区,祈祷士兵们放过可怜的佝偻女孩,祈祷那些家伙里边没有喜欢变态性交的家伙。毕竟被迫性交光是这条街上就已足够多了。”
我也祈祷,萨姆沙说。尽管他理解不好变态性交和祈祷是怎么回事。
随后,女孩以脊背对折的姿势提起似乎很重的黑布包,走出门厅的门。
“还能见到你吗?”萨姆沙最后又问一次。
“如果一直想见谁,迟早肯定见得到。”女孩说。这回语声里多少带有温柔意味。
“当心鸟们!”格里高尔·萨姆沙对着女孩弯曲的后背叮嘱道。
女孩回首点头。朝一侧扭歪的嘴唇看上去甚至漾出一丝微笑。
萨姆沙从窗帘缝隙看着,看着修锁女孩深深弯着身子沿鹅卵石路面越走越远。她走路的动作乍看有些别扭,但速度很快,毫无停顿。在萨姆沙眼里,那一举一动是那般富于魅力,简直就像豉母虫“吱溜溜”掠过水面。那走法,无论怎么看都比用两腿踉跄而行自然得多、合理得多。
女孩消失后不久,他的生殖器重新变软变小。一时急剧的鼓胀不觉之间无影无踪。此刻正在胯间无忧无虑乖乖下垂,一如无辜的水果。一对睾丸也在小袋中悠然歇息。他系好睡袍系带,在餐厅椅子弓身坐下,喝着所剩无几的变凉的咖啡。
原来在这里的人去了哪里。是些怎样的人不知道,想必是相当于他家人的人吧。他们因为某种缘由突然离此而去。而且有可能再不返回。世界开始土崩瓦解——这意味什么呢?格里高尔不清不楚,猜测都无从谈起。外国士兵、检查站、坦克……一切都是谜。
他所清楚的,惟独自己的心渴望再次见到那个佝偻女孩。非常想。想两人面对面开怀畅谈,想两人一点一点解开这个世界之谜。想从各个角度看她一下下立体式扭动身体调整胸罩的动作。如果可能,想用手触摸女孩身体所有部位,想用指尖感受她的肌肤、她的体温。并且想两人肩并肩在全世界各种各样的楼梯爬上爬下。
每当想起她、想起她那样子,萨姆沙胸口深处都涌起一丝暖意。并且庆幸自己不是鱼不是向日葵。用两腿走路、穿衣服、用刀叉吃东西的确是一大麻烦事。这个世界上必须记住的事也实在太多。可是,如果自己不是人而成为鱼或向日葵,那么恐怕就不能感受到这不可思议的心的温煦,他觉得。
萨姆沙在那里久久闭目合眼。像烤火一样独自静静体味那温煦。而后毅然立起,抓起黑漆手杖朝楼梯走去。他要重新上楼,设法学会衣服的正确穿法。这是当务之急。
这个世界等待他去学习。
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毛丹青 译
半夜一点刚过,我就被吵醒了。深夜的电话铃声很闹心,听上去好像有人气势汹汹地用粗暴的工具要砸破这个世界。作为人类的一名成员,我非要上前阻止这种行径不可,于是,下床走到客厅,拿起了听筒。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用低沉的声音告诉我,一个女人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逝了,说这话的人是她的丈夫,至少他是这么说的,又说他的妻子是上周三自杀的。他说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非得告诉我不可,这一句“无论如何”的语气,给我听上去的感觉,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犹如为了发电报而码出的文字一样,话与话之间几乎不留白,完全像一则通知,没有任何修饰,就划了句号。
对此,我说了什么呢?我肯定是说了什么的,现在却想不起来了。不管怎样,反正在那之后,有过一段沉默,两个人好似各从路的两端,往路中深邃的洞窟窥视一样,谁也不说什么,就这样把电话悄悄挂了,就像把易损的美术品轻轻地放在地板上。随后,我站在原地没动,无意义地用手握着听筒。白色的T恤衫下,还穿了一条蓝色的拳击短裤。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我,难道是她把我的名字当作“过去的恋人”告诉了她的丈夫?为了什么呢?那他又是怎么找到我家的电话号码的?电话本上并没有记录呀!这通知为什么偏偏找到我?为什么她丈夫偏偏要给我打电话!非要告诉我她已经死了?我觉得她生前在遗书上不会这么嘱咐的,我跟她的相处已是很遥远的事了,自我们分手后,一次面都没见过,连电话也没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