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他出来的房间,走廊里共有四扇门。样子相仿的深色木门。门内什么样呢?什么人住在那里呢?他恨不得开门往里看个究竟。那样,他置身其中的莫名其妙的状况也有可能水落石出。或者发现线索的端头也不一定。但他蹑手蹑脚从那些房间门前直接走了过去。较之好奇心,当务之急是填满空腹。体内那已然安营扎寨的气势汹汹的空洞,必须争分夺秒用实实在在的东西填满才行。
去哪里才能把实实在在的东西弄到手呢?萨姆沙现在心中有数了。
循味而去,他一边抽动鼻腔一边心想。暖融融的饭菜味儿!做好的饭菜味儿成为细微的粒子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飘浮而来。粒子疯狂地刺激鼻腔黏膜。嗅觉信息一瞬间被送入大脑。其结果,活生生的预感和急切切的渴望如见怪不怪的异端审讯官一般将消化器官拧得零零碎碎。口中满是口水。
问题是,若循味而去,必须先下楼梯。对他来说,连平地行走都远非易事。而连下一共十七阶陡峭的楼梯,简直无异于噩梦。他双手紧抓护栏,向楼下移动。每下一阶,体重都压在细细的脚腕上,很难保持身体平衡,几次险些跌落下去。每次采取不自然的姿势,全身骨肉都大放悲鸣。
下楼梯时间里,萨姆沙基本都在思考鱼和向日葵。若是鱼和向日葵,就不至于上下这样的楼梯,安安稳稳度过一生。而自己却非得从事这不自然的、危机四伏的作业不可,这是为什么呢?解释不通。
好歹下完十七阶楼梯,萨姆沙重新站直,拼出剩余力气,转向饭菜味儿飘来的方向。穿过天花板高悬的门口大厅,从敞开的门扇踏入餐厅。餐厅椭圆形的大餐桌上摆着食品盘,餐桌旁放有五把椅子,不见人影。盘子还微微冒着白色的热气。餐桌正中放一个玻璃花瓶,插着十几支白百合花。桌面摆有四人份的刀叉和白餐巾,没有动过的痕迹。早餐准备妥当,正要开吃的时候,突然发生了始料未及的事,大家站起径自去哪里不见了——便是这样的气氛留了下来。事情发生还为时不久。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人们去哪里了呢?或者被带去哪里了呢?他们还会返回这里吃早餐吗?
但萨姆沙来不及围绕这些想来想去了。他扑倒一般坐在眼前的椅子上,刀也好勺也好叉也好餐巾也好统统不用,直接用手连连抓食桌面上摆的食物。面包没抹黄油也没抹果酱,直接掰开塞进嘴里。煮好的香肠整条放入口中,煮鸡蛋壳也没剥就急不可耐地一口咬下,醋腌的青菜一把把抓来,温乎乎的土豆泥用指头剜起。种种样样的东西一股脑儿在口中咀嚼,嚼剩下的用水壶里的水冲进喉咙。至于什么味儿根本顾不得了。香也罢不香也罢辣也罢酸也罢,全都没了区别。总之当务之急是填满体内空白。他吃得如醉如痴,简直像跟时间赛跑一般。舔食手上粘的东西时,差点儿连指头一下子咬掉。食物残渣哗哗啦啦洒满桌面,一个大盘子掉在地板摔得粉身碎骨。对此他全然没有介意。
餐桌变得惨不忍睹。就好像一大群乌鸦从大敞四开的窗口飞扑进来,争先恐后把那里的东西啄食得一塌糊涂,而后就势飞去了哪里。当他大吃特吃后好歹喘过一口气时,桌上的东西几乎荡然无存。没有动过的差不多只有花瓶里的百合花。假如食物未准备得如此充分,没准百合花都可能无由幸免。萨姆沙便是如此饥肠辘辘。
往下好大一阵子,萨姆沙坐在桌旁椅子上不动,陷入恍惚状态之中。他双手放在桌面,肩头一上一下喘息,用半闭的眼睛看着桌中间放的白色百合花。一股充实感缓缓涌来,如同潮水涨到岸边。感觉上体内空洞被一点点填埋,真空领域正在缩小。
接下去,他拿起金属水壶,往白瓷杯倒入咖啡。咖啡直冲鼻孔的强烈香味使他想起什么。并非直接性记忆,仅仅是钻过若干阶段的间接性记忆——那里有一种奇妙的时间双重性,将现在经历的事作为记忆从未来加以窥视。仿佛经验与记忆在封闭的循环器中往来循环。他往咖啡里放入足够的牛奶,用手指搅拌着喝了一口。咖啡已开始冷却,但仍带有微弱的温煦。他含在嘴里,略一停顿,然后小心翼翼一点点送入喉咙。咖啡使得他的亢奋多少平复下来。
再往下,他忽然感到冷。身体一下下急剧颤抖。想必刚才由于空腹感太强烈了,以致没有闲心注意到其他身体感觉。及至空腹终于填满,蓦然回神,早晨的空气已经砭入肌肤了。炉子的火也消失变凉。何况他光着脚,赤身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