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方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孩子。”
“确实如此。”
“所以嘛,她是怎样看待与你的关系的?”
渡会略微歪了歪脑袋,斟酌字句。“她是怎样看待与我的关系的,这只能推测了。而推测只能使我的内心更加混乱不堪。不过她明言她没有与现在的丈夫离婚的打算。孩子也有了,不想破坏家庭。”
“却持续着与你的关系。”
“现在我们总在找机会见面。不过将来的事情无从知晓。也许她害怕她丈夫知道与我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止与我的幽会。或者实际上她的丈夫已经察觉,我们事实上也不能再见面了。也许她只是单纯地厌倦了和我的关系。明天会发生什么,全然不知。”
“而那正是最让渡会你害怕的。”
“可不。一旦在脑海里设想这么多可能性,其他的任何事就都没办法思考了。连食物也难以顺畅咽下。”
我与渡会医生的邂逅,是在家附近的一家健身房。他经常在周末的上午,带着壁球拍来到健身房,期间也和我打上几盘。他彬彬有礼,体力充沛,对胜负得失的计较也恰到好处,所以论轻松快活地玩玩游戏,他是正合适的对手。虽然我比他年纪稍长一些,但年代大体相同(这之前提及过),打壁球的技术也大体相同。二人追逐着壁球直至汗流浃背,然后去附近的啤酒馆,一起痛饮生啤。渡会医生大体上只思考自己的事情。似乎出身良好,受过高等教育,生下后就几乎没有体验过金钱苦恼的人,大多数都是如此的吧。尽管如此,如前所述,他是个快乐有趣的聊天对象。
知道我是从事写作的,渡会就不全是扯闲篇,一点一点地夹杂了个人的知心话。渡会或许是这样认为的:如同心疗师和宗教家一样,从事写作的人也有倾听个人知心话的正当权利(或义务)。其实不仅仅是他,我之前已多次被各种人当作倾诉对象,有过同样的体验。说起来,我原本就不讨厌倾听他人的叙说,对于倾听渡会医生知心话更是来之不拒。他基本上是个正直率真之人,也能恰如其分公平地看待自己。而且也不惧怕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而这恰恰是世上很多人所不具有的资质。
渡会说过:“比她容貌姣好的女性,比她体型优美的女性,比她趣味高尚的女性,比她头脑好用的女性,我都多多少少交往过。不过这样的比较不具有任何意义。这是因为对我而言,她是个特别的存在。或者说综合的存在也可以吧。她所拥有的全部资质都朝向一个中心,并紧紧相连。不能一个个抽离来测试与分析孰优孰劣,孰胜孰负。而且正是那个中心里的某些东西强烈地吸引着我。如同强力的吸铁石。那是一种超越理智的东西。”
我们就着薯条和泡菜,喝着大杯黑棕色鸡尾酒。
“相识犹恨晚,相爱费痴缠。爱恨纠结中,此心难复前。有这样一首和歌吧。”渡会说道。
“这是权中纳言敦忠的和歌。”我答道。为什么会记住这首和歌?我自己也茫然不解。
“这里的‘相识’,是指伴有男女肉体关系的幽会。这是大学课堂上教的。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但到了这般年岁,终于感受到这首和歌的作者是抱有怎样的心情了。与思慕爱恋的女性幽会,缠绵云雨,完事后道声再见,最后感觉到深深的失落感,令人窒息苦闷。回想起来,人的这种心情,纵有千年,丝毫未变。我竟然没有察知自己体验过的正是这种心情。令人痛心的是,我作为一个成熟之人还不够格。虽然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点太迟了。”我说。
我觉得在情感问题上没有太迟或太早。因为即便再怎么迟缓,总比到最后也还未曾意识要好得多吧。
“不过这种心情趁年轻的时候体验的话,或许就好了。”渡会说道,“这样的话也许能生成类似免疫抗体的东西。”
我想这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想得通的吧。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人,他们在未能生成免疫抗体的情况下,体内潜伏着性质恶劣的病原体。不过对此我什么也不想说。一说就话长。
“我和她开始交往有一年半了。她的丈夫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去海外出差。那个时候我们就见面吃饭,然后来到我的住处,一起上床。我了解到她和我发展成这种关系的契机,是因为他的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她的丈夫向她道了歉,和对方分手,并保证下不为例。不过她的心情没能就此复元。为了取得所谓的精神平衡,才与我保持了肉体关系。要说是报复雪耻,表现也太过残忍了,但对女人来说,这种内心的调整作业是必须的。这样的事屡见不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