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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卡夫卡(99)

作者:村上春树

我用电冰箱里的东西简单吃了晚饭,然后再一次把《海边的卡夫卡》放上唱盘。我在沙发中闭目合眼,在脑海中推出十九岁的佐伯在录音室边弹钢琴边唱的情景,遐想她怀抱着的温馨情思,以及那情思由于无谓的暴力而意外中断……

唱片转完,唱针提起,落回原处。

佐伯大概是在这个房间中写的《海边的卡夫卡》歌词。翻来覆去听唱片的时间里,我渐渐对此坚信不疑了。而且海边的卡夫卡就是墙上油画中的少年。我坐到椅子上,像她昨晚那样肘拄桌面手托下巴,视线以同一角度投向墙壁。我的视线前面有油画,这应该没错。佐伯是在这房间里边看画边想少年写下《海边的卡夫卡》这首诗的。或许,是在子夜这一最深邃的时刻。

我站在墙前,从最近处再一次细看那幅画。少年目视远方,眼里饱含着谜一样的纵深感。他所注视的天空一角飘浮着几片轮廓清晰的云,最大一片的形状未尝不可看作蹲着的斯芬克司。斯芬克斯——我追溯记忆——应该是青年俄狄浦斯战胜的对手。俄狄浦斯被施以谜语,而他解开了。怪物得知自己招术失灵,遂跳下悬崖自杀。俄狄浦斯因这一功劳而得到底比斯的王位,同王妃即其生母交合。

而卡夫卡这个名字——我推测佐伯是将画中少年身上漾出的无可破译的孤独作为同卡夫卡的小说世界有联系之物而加以把握的。惟其如此,她才将少年称为“海边的卡夫卡”,一个彷徨在扑朔迷离的海边的孤零零的魂灵。想必这就是卡夫卡一词的寓意所在。

不仅仅是卡夫卡这个名字和斯芬克司的部分,从歌词的其他几行也可以觅出同我所置身的状况的砌合。“空中掉下小鱼”同中野区商业街有沙丁鱼和竹?鱼自天而降正相吻合;“把身影化为利剑/刺穿你的梦”似乎意味着父亲被人用刀刺杀。我把歌词一行行抄写下来,念了好几遍。费解部分用铅笔划出底线。但归根结底,一切都太过于具有暗示性,我如坠五里云雾。

“站在门后边的/是失去文字的话语”

“溺水少女的手指/探摸入口的石头”

“窗外的士兵们/把一颗心绷紧”

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或者说看上去相符的不过是故弄玄虚的巧合?我在窗边打量着外面的庭园。淡淡的暮色开始降临。我坐在阅览室沙发上,翻开谷崎 译的《源氏物语》。十点上床躺下,熄掉床头灯,闭上眼睛,等待着十五岁的佐伯返回这个房间。

第24章

从神户开出的大巴停在德岛站前的时候,已是晚间八点多钟了。

“好了,四国到了,中田!”

“那是,桥非常漂亮。中田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桥。”

两人走下大巴,坐在站前长椅上,半看不看地看了一会儿周围景致。

“那么,往下去哪里干什么呢,没有神谕什么的?”星野问。

“没有。中田我还是什么都不清楚。”

“难办喽。”

中田像考虑什么似的手心在脑袋上摩挲好一阵子。

“星野君,”

“什么?”

“十分抱歉,中田我想睡一觉,困得不得了,在这儿就好像能直接睡过去。”

“等等,”星野慌忙说,“睡在这里,作为我也很麻烦。马上找住的地方,先忍一忍。”

“好的,中田我先忍着不睡。”

“呃,饭怎么办?”

“饭不急,只想睡觉。”

星野急忙查旅游指南,找出一家带早餐又不很贵的旅馆,打电话问有无空房间。旅馆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两人搭出租车赶去。一进房间就让女服务员铺了被褥。中田没洗澡,脱衣服钻进被窝,下一瞬间就响起入睡时均匀的呼吸声。

“中田我估计要睡很久,您不必介意,只是睡而已。”睡前中田说道。

“啊,我不打扰,放心睡好了。”星野对转眼睡了过去的中田说。

星野慢慢泡了个澡,泡罢一个人上街,随便逛一会儿对周围大体有了印象之后,走进正好看到的寿司店,要了一瓶啤酒,边喝边吃。他不是很能喝酒,一中瓶啤酒就喝得舒舒服服了,脸颊也红了。然后进入扒金库游戏厅,花三千日元玩了一个小时左右,玩的时候一直头戴中日Dragons棒球帽,好几个人好奇地看他的脸。星野心想,在这德岛头戴中日Dragons棒球帽招摇过市的恐怕只有自己一个。

返回旅馆,见中田仍以刚才那个姿势酣睡未醒。房间里亮着灯,但看样子对他的睡觉毫无影响,星野思忖此人真够无忧无虑的了。他摘下帽子,脱去夏威夷衫,拉掉牛仔裤,只穿内衣钻进被窝,熄了灯。不料也许是换了地方心情亢奋的关系,一时很难入睡。啧啧,早知如此,索性去不三不四的地方在女孩身上来上一发就好了。但在黑暗中听着中田均匀安稳的呼吸声的时间里,他开始觉得怀有性欲似乎是非常不合时宜的行为,为自己产生后悔没去那种地方的念头而感到羞愧,至于何以如此他自己也不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