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他便眼望房间昏暗的天花板。望着望着,他对自己这个存在——对同这个来历不明的奇妙老人一起住在德岛这家便宜旅馆的自己渐渐没了信心。今晚按理该在开车回东京的路上,此时大概在名古屋一带行驶。他不讨厌工作,而且东京也有打电话即可跑来的女友,然而他把货交给百货商店之后竟心血来潮地同工作伙伴取得联系,求对方替自己把车开回东京,又给公司打电话,强行请了三天假,直接同中田来到四国,小旅行袋里只装有替换衣服和洗漱用具。
说起来,星野所以对中田发生兴趣,无非是因为他的相貌和讲话方式像死去的阿爷。但接触不久,像阿爷的印象渐渐淡薄,而开始对中田这个人本身有了好奇心。中田的讲话方式相当与众不同,而内容的与众不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那种与众不同的方式里总好像有一种吸引人的东西。他想知道中田这个人往下去哪里,做什么。
星野生在农家,五个全是男孩,他是老三。初中毕业前还比较地道,到上工业高中后开始结交不良朋友,一再胡作非为,警察也招惹了几次。毕业总算毕业了,但毕业后也没有正经工作,和女人之间啰嗦不断,只好进了自卫队。本想开坦克,但在资格考试中被刷了下去,在自卫队期间主要驾驶大型运输车辆。三年后离开自卫队,在运输公司找到事做,那以来六年时间一直在开长途卡车。
开大卡车很合他的脾性。原本就喜欢跟机械打交道,坐在高高的驾驶席上手握方向盘,感觉上就好像一城之主。当然工作是够辛苦的,工作时间也颠三倒四。不过,若每天早晨去铁公鸡公司上班,在上司眼皮底下做一点小活儿——那样的生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
从前就喜欢打架。他个头小,又瘦得像豆芽,打架看不出是强手。可是他有力气,而且一旦开闸就收勒不住,两眼放出凶光,实战中一般对手都为之胆怯。无论在自卫队还是开卡车之后都没少打架。当然胜败都有,但胜也好败也罢,打架终归什么也解决不了。明白这点还是最近的事。好在迄今为止没受过什么大伤,连自己都佩服自己。
在性子野乱来的高中时代,每次给警察抓去都必定是阿爷接他回家。阿爷向警察点头哈腰,领他出来,回家路上总是进饭馆让他吃好吃的东西,即使那时候口中也没有半句说教。而父母则一次也不曾为他出动,穷得糊口都成问题,没有工夫搭理不走正路的老三。他时常心想,若是没有阿爷,自己到底会落到什么地步呢?惟独阿爷至少还记得他在那里活着,还惦念他。
尽管如此,他一次也没谢过阿爷。不晓得怎么谢,再说满脑袋装的都是自己日后怎么存活。进自卫队后不久,阿爷因癌症死了。最后脑袋糊涂了,看着他都认不出是谁了。自阿爷去世以来,他一次家也没回。
星野早上八点醒来时,中田仍以同一姿势大睡特睡,呼吸声的大小和不紧不慢的节奏也和昨晚相同。星野下楼,在大房间里同其他客人一同吃早饭。品种虽然单调,但大酱汤和白米饭随便吃。
“你同伴早饭怎么办?”女服务员问。
“还在呼呼大睡,早饭怕是不要了。对不起,被褥就先那样别动了。”他说。
快中午了,中田依然睡个不醒。星野决定加住一天旅馆。他走到街上,进荞面馆吃了一大碗鸡肉鸡蛋浇汁面。吃罢在附近逛了逛,进酒吧喝咖啡,吸烟,看了几本那里放着的漫画周刊。
回旅馆见中田还在睡。时间已近下午两点,星野多少有些放心不下,手放在中田额头上。没什么变化,不热,不凉。呼吸声同样那么安稳均匀,脸颊泛出健康的红晕。看不出哪里情况不妙。只是静静沉睡罢了。身也没翻一次。
“睡这么长时间不要紧么?对身体怕是不好吧?”来看情况的女服务员担心地说。
“累得够呛。”星野说,“就让他睡个够好了。”
“呃。不过睡这么香甜的人还是头一次遇见。”
晚饭时间到了,中田还在睡。星野去外面咖喱餐馆吃了一大碗牛肉咖喱饭和蔬菜色拉,又去昨天那家扒金库游戏厅玩了一个小时,这回没花上一千日元就得了两条万宝路。拿着两条万宝路回到旅馆已经九点半了,吃惊的是中田仍在睡。
星野算了算时间:中田已经睡了二十四小时以上。虽说他交代过要睡很久,不要理他,但的确也太久了。他少见地不安起来。假如中田就这么永睡不醒,那可如何是好呢?“糟糕!”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