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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称单数(2)

作者:村上春树

“那个,高潮的时候,我说不定会喊其他男人的名字,你介意吗?”她就是在这时向我发问的。

“你喜欢那个人吗?”准备好毛巾后,我这样问她。

“嗯,很喜欢。”她说,“特别特别喜欢。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他。但他没这么喜欢我。而且,他还有个正儿八经的恋人。”

“但是你们在交往?”

“对。他啊,想要我身体的时候,就会找我。”她说,“就像打电话点外卖一样。”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不再说话。她的指尖在我背上描摹着,好像在画某个图案,或者潦草地写了些什么。

“他说:‘你的脸没什么意思,但身子超棒。’”

我不觉得她的长相无趣,但要用“美女”形容则的确有些勉强。至于她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如今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所以无法细致地描述。

“但他叫你,你就会去?”

“我喜欢他嘛,有什么办法。”她轻描淡写道,“无论别人怎么说我,我偶尔还是想被男人抱一抱的。”

我试着思考她的话。不过,那时的我还不是很明白,对女人来说,“偶尔想被男人抱一抱”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如此说来,我好像到现在都不太理解)。

“喜欢一个人啊,就好比得了什么不在医保范围内的精神疾病。”她的语气平淡,像在读墙上写的文字。

“原来如此。”我佩服地说。

“所以呢,你也可以把我当作别人。”她说,“你有喜欢的人吧?”

“有啊。”

“这样的话,你在高潮的时候也可以喊那个人的名字。我也不会介意的。”

可我没有喊那个女人——当时我喜欢一个女人,但出于一些原因无法与之加深关系——的名字。也犹豫过是否要喊,但做着做着觉得喊出来傻乎乎的,于是一言不发地在她体内射了精。她确实想要大声呼喊一个男人的名字,我不得不匆忙将毛巾用力塞进她口中。她的牙齿十分坚固,牙科医生见了一定会感动不已。那时她口中喊的是什么名字,我也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不是一个亮眼的名字,反而随处可见。印象中我曾暗暗感叹:这样一个无趣的名字,对她来说竟也意义非凡。原来在某些时刻,一个名字的确能激烈地摇撼人心。

第二天早上我有课,必须在课上提交一份重要的报告,相当于期中考试,但自然被我弃之不顾(后来我因此没少遇到麻烦,不过这是另外的事了)。我们睡到上午才醒,烧水喝了速溶咖啡,又烤了吐司来吃。冰箱里还有几个鸡蛋,也煮着吃了。晴朗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午间的阳光十分炫目,让人懒洋洋的。

她嘴里嚼着涂了黄油的吐司,问我在大学读什么专业。我说在文学系。

“你想当小说家吗?”她问。

其实没有这个打算,我诚实地回答。当时的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小说家,这样的想法压根儿就没出现过(尽管班里公开立志成为小说家的家伙数不胜数)。她听到这样的回答,似乎对我失去了兴趣;虽说可能本就对我没有多少兴趣,但情绪变化着实明显。

在白天明亮的光线下,看到清清楚楚留有她牙印的毛巾,不免令我惊讶。想必是下了相当大的力气来咬的。在午间的日光下见到的她,也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个面色苍白、娇小而骨感的女人,竟然和窗外照进的冬夜月光下,那个在我怀中叫得魅惑而欢愉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我在写短歌呢。”她几乎是唐突地说。

“短歌?”

“你知道短歌吧?”

“当然。”就算知识再匮乏,我至少也知道短歌是什么,“不过,这好像是我第一次遇到真正写短歌的人。”

她开心地笑了。“不过啊,世上这一类人可有的是呢。”

“有参加什么同好会吗?”

“没,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着,微微耸了耸肩,“短歌一个人就能写得来呀。对吧?又不是打篮球。”

“什么样的短歌?”

“你想听?”

我点头。

“真的?不是随口附和我?”

“真的。”我说。

此话不假。我是真心想知道,几小时前还在我怀里喘息着大喊其他男人名字的女人,究竟会咏出怎样的短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