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完完全全接受免色的话并为之欢喜。也许因为他凝视画时那肉食鸟一般锐利的眼神在我心头投下一缕阴影。
“那么,对这幅画免色先生您是中意的了?”我再次询问以确认事实。
“不言而喻的事!这是真有价值的作品。以我为模特、为主题能画出如此出类拔萃遒劲有力的作品,实属喜出望外。不用说,作为委托人请允许我取回这幅画。这当然是可以的吧?”
“嗯,不过作为我……”
免色迅速扬手打断我的话。“这样,如你方便,为了庆贺这幅绝妙画作的诞生,不日我想请你光临寒舍,尊意如何?用老式说法,小酌一杯。如果这不让你为难的话。”
“当然谈不上什么为难。可是即使不特意劳您如此费心,也足以……”
“不不,是我 想这样做。两人庆祝一下这幅画的完成。来我家吃一次晚饭好吗?像模像样的做不来,只是个不起眼的庆祝宴会。就你我两人,没有别人。当然厨师和调酒师另当别论……”
“厨师和调酒师?”
“早川渔港附近有一家我多年前就熟悉的法国餐馆。餐馆休息那天把厨师和调酒师叫到这边来。厨师手腕相当过硬,能用鲜鱼做出非常有趣的菜式。说实话,我早就想在家里招待你一次——和这幅画无关——一直做这个准备。不过,时机真是再巧不过!”
为了不把惊愕在脸上表现出来是要付出些许努力的。做这样的筹划到底要花费多少,我揣度不出。而对于免色,大概属于通常范围,或至少不是偏离正轨之举。
免色说:“比如四天后如何呢?星期二晚上。如果得便,我就这样安排。”
“星期二晚上没有特别约定。”我说。
“那好,星期二,一言为定!”他说,“那么,这就把画带回去可以吗?如果可能,想在你来我家之前好好镶框挂在墙上。”
“免色先生,您果真在这幅画中看见了自己的脸庞?”我再次询问。
“理所当然!”免色以费解的眼神看着我说,“当然在这画中看见了我的脸,真真切切。还是说你在这里画了别的什么?”
“明白了。”我说。此外别无我能说的。“本来就是受您之托画的。如果中意,那么作品就已经是您的,您自由处理就是。只是,颜料还没干,所以运送务请小心。另外,装框也最好再等等,最好两个星期干了以后。”
“知道了。一定小心对待。镶框推后。”
临回去时他在门口伸出手。久违的握手。他脸上漾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那么,星期二见!傍晚六点派车接你。”
“对了,晚餐不请木乃伊?”我问免色。至于为什么说这个,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木乃伊倏然闪出脑海,于是冲口而出。
免色探寻似的看我:“木乃伊?到底指的什么呢?”
“那个石室中理应有的木乃伊。天天夜里弄出铃声,却只留下铃消失去了哪里。该称即身佛的吧?没准他也想被请到府上,一如《唐璜》中的骑士团长雕像。”
略一沉吟,免色现出终于恍然大悟般明朗的笑容。“果然。一如唐璜招待骑士团长雕像,我招待木乃伊参加晚餐如何——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这也可能是什么缘分。”
“好的,我是一点也不介意。庆功会!如果木乃伊有意,欢迎光临。想必成为极有意味的晚餐。不过,餐后甜点上什么好呢?”说着,他开心地笑了。“问题只是,本人形象看不见。本人不在场,作为我也是无法招待。”
“那自然。”我说,“不过,未必只有眼睛看得见的是现实。不是这样的吗?”
免色如获至宝地双手把画抱到车上。先从后备厢中取出毛毯铺在副驾驶位,然后让画躺在上面以免颜料沾掉。又用细带和两个纸壳箱小心牢牢固定。一切深得要领。总之车的后备厢似乎常备种种用具。
“是啊,有可能真如你说的那样。”临走时免色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他双手放在皮革方向盘上,笔直地向上看着我。
“如我说的?”
“就是说,在我们的人生中,现实与非现实的界线往往很难捕捉。那条界线看上去总显得经常来来去去,就像每天兴之所至地随便移动的国境线——必须好好留意其动向才行。否则,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一边了。我刚才说再在洞中停留下去可能危险,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