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是好事。”政彦说,“有猫头鹰,老鼠啦蛇啦就不会靠近了。而且,猫头鹰住进房子是吉兆——以前在哪里听得的说法。”
“肖像画高额酬金没准是这个吉兆带来的。”
“真那样就好。”他笑道,“Blessing in disguise,知道这句英语?”
“外语学不来啊!”
“伪装的祝福——改变形式的祝福。换个说法,乍看不幸,实则可喜。Blessing in disguise。当然,相反的东西世上也怕是有的,在理论上。”
在理论上——我在脑海中重复一遍。
“千万留意才好。”他说。
留意。我说。
翌日一时半她来到这里。我们一如往常,当即在床上抱在一起。行为进行中,两人几乎都没开口。这天午后下了雨。就秋天来说,可谓罕见的短时骤雨。简直像盛夏的雨。乘风而来的大粒雨珠出声地叩击窗玻璃,雷也多少打了,我想。厚墩墩的乌云前仆后继通过山谷上空。雨戛然而止之后,山色整个变浓。不知在哪里避雨的小鸟们一齐飞了出来,唧唧喳喳撒欢儿叫着到处找虫子。雨停成了之于它们的开饭时间。太阳从云隙间露出脸来,把树枝上的雨滴照得闪闪烁烁。我们一直陶醉于做爱。下不下雨几乎没有理会。常规行为大致结束时,雨几乎同时停了。就好像等待我们似的。
我们仍光身躺在床上,裹着薄被说话。主要是她说两个女儿的学习成绩。大女儿学习用功,成绩也相当好,是个没有问题的老实孩子。而小女儿顶顶讨厌学习,总之整天不挨书桌。但性格开朗,长相漂亮得不得了。天不怕地不怕,很得周围人喜欢。体育运动也做得来。是不是索性放弃学习,当个什么明星为好?往下也想把她送进培养儿童演员的学校试试……
想来也是不可思议。居然躺在相识仅仅三个来月的女性身旁倾听她讲见都没见过的她的女儿,就将来出路都跟她商量了,而且是以两人都一丝不挂的姿态。但心情并不坏:偶尔窥探不妨说几乎一无所知的某人的生活、同往后基本不大可能有往来之人得以部分接触。那些场景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她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摆弄我变软的阳具。那东西很快一点一点再次带有硬度。
“最近是在画什么吧?”她问。
“倒也不是。”我老实回答。
“就是说创作欲没怎么上来?”
我含糊其辞:“……可不管怎样,明天得着手做受人委托的事了。”
“你受委托画画?”
“是的,我也要偶尔赚钱才行。”
“委托?委托的什么?”
“肖像画。”
“没准是昨天电话中说的免色那个人的肖像画?”
“正是。”我说。她的直觉分外敏锐,每每让我吃惊。
“所以你想就免色那个人了解点什么?”
“眼下他是谜一样的人物。倒是见面交谈了一次,但根本搞不清是怎样一个人。自己马上画的是怎样的人物?作为画他的人多少有些兴趣。”
“问他本人不就行了?”
“问也可能不会如实告诉的。”我说,“告诉的可能只是对自己有利的。”
“我也可以给你查一下。”她说。
“有什么手段?”
“多少有一点也不一定。”
“网上可是无影无踪的哟!”
“若是野道 (5) ,网是派不上用场的。”她说,“野道有野道的通讯网。比如敲鼓啦往猴脖子上系信什么的。”
“野道我可不清楚啊!”
“文明机器不能很好派上用场的时候,或许就要试试鼓和猴的价值。”
我的阳具在她轻柔忙碌的手指下恢复了足够用的硬度。随后她贪婪地巧用唇舌。一段意味深长的沉默时间降临到我们中间。鸟们鸣啭着忙于追求生命活动,我们在那当中第二次做爱。
中间夹着休憩的长时间做爱结束后,我们下床以惓慵的动作从地板上拾起各自的衣服,穿在身上。而后出到阳台,一边喝着温吞吞的香草茶,一边眼望那座建在山谷另一侧的白色混凝土大房子。我们并坐在褪色的木制躺椅上,把含有新鲜湿气的山间空气深深吸入胸中。从西南面的杂木林间可以望见碧波粼粼的一小块海——浩瀚太平洋的微乎其微的碎渣。周围山坡已然染上秋色。黄色与红色精致的层次感。其间夹进一块常绿树群的绿色。那种鲜艳的组合使得免色氏公馆混凝土的白色更加鲜艳夺目。那是近乎洁癖的白,仿佛往后不会受到任何污染、任何贬损——风雨也好尘埃也好甚至时间也好。白色也是颜色的一种 ,我无谓地思忖。颜色绝不会失去。我们在躺椅上久久缄口不语。沉默作为极为自然之物存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