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色摊开双手:“当然不介意。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好了。你是自由的——我希求的仅此一点。”
“还有,实际以你为模特画肖像画的时候,势必请你到这画室来几次,长时间坐在椅子上。想必你工作很忙,这能做到吗?”
“时间什么时候都空得出来。毕竟希望实际当面画是我提出来的。来这里我会尽可能长时间老老实实作为模特坐在椅子上。那时间里我想可以慢慢说话。说话是没问题的吧?”
“当然没问题。或者莫如说那是让人欢迎的。对于我,你绝对是谜一样的人物。画你可能需要尽量多掌握一些关于你的认识。”
免色笑着静静摇头。他一摇头,雪白的头发如阵风吹过冬天的草原一样摇摇颤颤。
“你好像把我看得太高了。我没有什么谜可言。我之所以不怎么谈自己,是因为那点儿事一一向别人说个没完,只能落得无聊。”
他微微一笑,眼角皱纹再次随之加深。何等爽净、坦诚的笑脸!然而不可能就此为止 。免色这个人物身上,总好像有悄然潜伏的什么。那个秘密已经放进带锁的小盒,深深埋入地下。很早以前埋的,如今上面长满绵柔茂密的绿草。而知晓埋那个小盒的场所的,这个世界上唯独免色一人。我不能不在其微笑的深处感觉出拥有那一类型的秘密带来的孤独。
接下去我和免色面对面谈了二十分钟。什么时候开始作为模特到这里来、空闲时间能有多少——我们商量这种务实性事项。临回去时,他在门口再次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我也自然地握了一下。最初和最后正正规规握手,看样子是免色氏的习惯。他戴上太阳镜,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钻进银色“捷豹”(俨然训练有素的滑溜溜的大型动物),我从窗口注视车优雅地驶下坡路。而后走上阳台,朝他大约回归的山上那座白房子望去。
不可思议的人物,我想。感觉绝对不坏,也并非多么沉默寡言。然而实际上等于就自己什么也没谈。我得到的认识,不外乎他住在山谷那边一座别致的房子里,从事部分与IT有关的工作,以及多去外国。而且是热心的歌剧迷。但此外几乎一无所知。有无家人?年龄几何?出身何处?何时开始住在山上的?一想之下,甚至只知其姓不知其名。
说到底,他何以如此执著地想让这个我画自己的肖像呢?那是因为我具备无可摇撼的绘画才华,明眼人一看岂非不言而喻?如果可能,我很想这么认为。但是,并非只有这点是他的委托动机,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不错,我画的肖像或许某种程度上引起了他的兴趣。我不能认为他纯属说谎。可我又没单纯到对他说的完全信以为真。
那么,免色其人究竟有求我什么呢?他的目的在哪里呢?他为我准备了怎样的脚本呢?
实际同他见面促膝交谈,我也未能找出答案。莫如说,谜底反而越来越深。且不说别的,首先一个,他为什么长着一头那般完美无缺的白发呢?那种白总好像有不同寻常的地方。莫不是像爱伦·坡的短篇小说中那个因遭遇巨大漩涡而一夜头发变白的渔夫那样,他也体验了某种骇人听闻的恐怖?
日落之后,山谷对面的白色混凝土公馆亮起了灯光。电灯很亮,数量也绰绰有余。看上去房子似乎是出自根本没有考虑电费的挥金如土的建筑师之手。或是极端惧怕黑暗的委托人请建筑师建造了一座所有角落都被照得亮同白昼的房子。总之从远处看去,那座房子宛如在夜幕下的大海上静静行驶的豪华客轮。
我靠在黑乎乎的阳台躺椅上,一边啜着白葡萄酒一边眼望那灯光。免色氏会不会出现在阳台上呢?我很有些期待。但这天他最后也未现身。另一方面,他出现在对面的阳台上又怎么样呢?自己从这边朝他大大挥手打招呼不成?
这种种样样的事不久就会自然明白的吧?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堪可期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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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克劳迪奥·阿巴多(Claudio Abbado,1933—2014),当代著名意大利指挥家,位列“20世纪十大指挥家”。曾任米兰斯卡拉大剧院艺术总监、维也纳国立歌剧院艺术总监及柏林爱乐乐团艺术总监。
(2) 詹姆斯·莱文(James Levine,1943— ),美国著名指挥家。曾任慕尼黑爱乐乐团音乐总监和波士顿交响乐团音乐总监。自1976年起一直担任纽约大都会歌剧院音乐总监,是美国本土最为杰出的指挥大师之一。
(3) 小泽征尔(1935— ),日本指挥家。早年师从卡拉扬,曾在纽约交响乐团做伯恩斯坦的助手。从1973年起,一直担任美国波士顿爱乐乐团总监。2016年获得格莱美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