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除颜色,”男子说,“不常有的姓氏。除了我家亲戚,几乎没见过。”
“不过容易记。”
“正是,容易记的姓氏,无论好坏。”说着,男子微微一笑。从两腮到下颏留着淡淡的率性胡子。但恐怕并非率性为之。准确说来,有几毫米的长度故意没刮了。胡须和头发不同,约有一半是黑的——为什么单单胡须没能白得那么可观呢?匪夷所思。
“请进!”我说。
免色这位男士略略点头,脱鞋进来。衣着固然非同凡响,但似乎多少含带紧张。他像一只被领来新场所的大猫,每一个动作都慎之又慎轻而又轻,眼珠急速地四下观察。
“住所看上去蛮舒服的嘛!”他坐在沙发上说,“非常安静、优雅。”
“安静足够安静。购物什么的倒是不方便……”
“不过对做你这样的工作肯定是理想的环境,是吧?”
我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
“听说你住在这附近……”
“嗯,是的。走过来要多少花些时间,但以直线距离来说,是相当近的。”
“以直线距离来说 ,”我重复对方的话,“以直线距离来说,具体近到什么程度呢?”
“一招手就能看见。”
“就是说,从这里能看见府上?”
“正解。”
听得我不知如何应对。
“要看我的房子?”
“如果可能。”我说。
“到阳台上去不碍事?”
“当然,请请!”
免色从沙发立起,从客厅直接走到相连的阳台,身子探出栏杆,指着山谷对面说:“能看见那里有座白色混凝土房子吧?山上那座,玻璃在阳光下闪闪耀眼的房子。”
给他这么一说,我不由得一时失语,原来就是我日暮时分歪在阳台躺椅上斜举葡萄酒杯观望的那座风格洒脱的房子。位于我这房子的右侧斜对面,绝对够大,绝对醒目。
“距离是多少有一些,但大大挥一下手,打招呼应该没问题。”免色说。
“不过,怎么知道是我住在这里的呢?”我双手扶着栏杆问。
他浮现似乎不无困惑的神情。并非真正困惑,仅仅显示困惑而已。话虽这么说,但从中几乎感觉不出演技性因素。他只是想在应对中略略停顿而已。
免色说:“高效获取各种信息,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从事那样的商务活动。”
“就是说和互联网有关?”
“是的。或者准确说来,涉足互联网也作为一部分包含在我的工作中。”
“可我住在这里一事,应该还几乎没有谁知道……”
免色淡淡一笑:“几乎没有谁知道,反过来说,就是知道的人多多少少 是有的。”
我把视线再次投去山谷对面的白色混凝土豪宅。而后重新注视免色这位男士的形象。想必他就是每天夜晚现身于那座豪宅阳台上的人。如此想着细看,他的体型、他的打扮仿佛同那人的剪影正相吻合。年龄不好判断。看雪一样纯白的头发,似乎在五十六七岁到六十四五岁之间。但皮肤有光泽有张力,脸上一条皱纹也没有。而且,一对颇深的眼睛闪着三十五六岁男人生机蓬勃的光。将所有这些综合起来计算年纪是难上加难的事。即使说四十五岁至六十岁之间的任何年龄,恐怕都只能照信不误。
免色折回沙发,我也回到客厅在他对面重新坐下。我果断地开口了:“免色先生,我有个疑问……”
“请问就是,什么都行。”对方笑吟吟应道。
“我住在你家附近这点,同这次肖像画之托是有某种关系的吧?”
免色现出约略为难的表情。他一显得为难,眼睛两边就聚起几条皱纹。甚有魅力的皱纹。逐一细看,他的面部构造非常端庄好看。眼角细长,略略凹陷,额头方正宽大,眉毛明晰浓重,鼻梁挺拔,高度恰到好处。五官同其小巧的脸盘相得益彰。但另一方面,相对于小巧,脸的宽度多少有些过度。因此,从纯粹的审美角度看,其间就有些微失衡的欠缺显现出来。纵横均衡未能两全其美。但是,不能将这样的失衡一言以蔽之为缺点。这是因为,那归终成了他相貌的一个特征,失衡反而有让人释然之处。假如比例过于完美,人们倒有可能对其相貌怀有轻度反感,产生戒心。不过,他脸上有一种东西能让初次见面之人暂且放下心来。仿佛和蔼可亲地这样说道:“不要紧,请你放心。我不是多么坏的人,没有陷害你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