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得离谱?”
“好上天了!”
“好上天怎么个好法?”
他具体举出数字。我险些吹口哨。但当然没吹。“人世上,除了我也应该有很多画肖像画的人……”我以冷静的语声说。
“虽然不是有很多,但手法大体过得去的肖像画专门画家,除了你也有几个。”
“那么,找他们去好了。那个金额,谁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对方指名找你 ——由你画是对方的条件,说别人免谈。”
我把听筒从右手换到左手,用右手搔了搔耳后。
经纪人说:“听说那个人在哪里看过你画的几幅肖像画,十分中意。说你画的画具有的生命力,在别处很难求得。”
“可我不明白。且不说别的,一般人看过几幅 我画的肖像画什么的,这事首先不大可能的吧?我又不是年年在画廊办个展。”
“详细情由不知道。”他以不无困窘的声音说,“我只是如实转告客户的话罢了。一开始我就向对方说你已经洗手不画肖像画了,决心似很坚定,求也怕是不行。但对方不死心,于是有具体金额出来。”
我在电话机旁就此提议沉吟片刻。老实说,所提金额让我动心。而且,有人在我画的作品中——尽管是受人之托而半是机械性画的——发现如此价值这点,也在很大程度上激起了我的自尊心。然而我已经自我发誓绝不再画商业性肖像画了,打算以被妻抛弃为转机开始新的人生。单单有像样的银两堆在那里,并不容易颠覆我的决心。
“可是,那位客户,怎么出手那么大方呢?”我问。
“虽说世道不景气,但另一方面,腰缠万贯的人也还是有的。网上炒股赚的啦,或者IT方面的企业家啦,那种人好像不在少数。肖像画定制款,也是可以用经费报销的。”
“用经费报销?”
“在账簿上,肖像画不是美术品,可以处理为业务用品。”
“听得我心里暖暖的。”
靠电脑炒股赚钱的人和IT方面的企业家们——哪怕他们钱再多、再能用经费报销,我也很难认为他们想把自己的肖像画作为业务用品 挂在办公室墙上。他们大多一身洗褪色的牛仔裤、耐克鞋、皱皱巴巴的T恤和“香蕉共和国”夹克——便是以这副打扮工作的年轻人。而且,他们以用纸杯喝星巴克咖啡为自豪。厚重的油画肖像不符合他们的生活方式。当然世上有种种类型的人,不能一概而论。即使要把自己用纸杯喝着星巴克(或其他商家的)咖啡[当然使用公平交易(Fair Trade) (1) 的咖啡豆]场面画下来的人也未必没有。
“只是,有一个条件。”他说,“对方希望以他为模特面对面来画,并为此准备相应的时间。”
“不过我一般不用那种画法。”
“知道。和客户进行私人面谈,但不作为实际绘画模特使用,这是你的做法。这点我也告知对方了。但还是希望这回当他本人的面来画——这是对方的条件。”
“那意味着?”
“我不清楚。”
“相当不可思议的委托啊!为什么执著于这个?如果说不当模特也可以,莫如说应该庆幸才是。”
“委托固然别出心裁,但就报酬而言,我想可是无可挑剔……”
“我也认为报酬无可挑剔。”我表示同意。
“往下就看你了。又不是叫你出卖灵魂!你作为肖像画家,本事无可挑剔。人家看中了你的本事。”
“总好像是已经引退的黑手党杀手啊,”我说,“要干倒最后一个目标。”
“不过并不是要流血。怎么样,不试试?”
“并不是要流血 ,”我在脑袋重复一句。我想起《刺杀骑士团长》的画面。
“那么,要画的对象是怎样的人呢?”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
“男的女的也不知道?”
“不知道。性别也好姓名年龄也好,统统一无所知。眼下纯属无面委托人。自称代理人的律师往我这里打来电话,只和他交涉来着。”
“可事是正正经经的事吧?”
“呃,事绝不莫名其妙。对方是可靠的律师事务所,说一谈妥就立马把启动款打进来。”我手握听筒叹了口气。“事出突然,很难马上答复,希望给我一点儿考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