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多再次响起室内鞋声,免色下楼来了。按下洗衣机开关,古典音乐响起(这回大概是勃拉姆斯的交响乐),做器械运动,大约持续一个小时。同一程序的周而复始。只是所听音乐不同,其他毫厘不爽。这家的主人毫无疑问是循规蹈矩之人。洗好的衣物从洗衣机转到烘干机,一小时后取回。之后免色再不会下楼。他对用人房似乎毫无兴致(这里 再次加入我的注释:免色那天午后到我家来了,碰巧见到来看情况的雨田政彦并简短交谈。却不知何故,这时真理惠也没发觉他不在家)。
他按习惯中规中矩行动这点,对真理惠比什么都难得——她也可以依其习惯做心理准备和安排行动。最消耗神经的,是接连发生始料未及的事。她把免色的生活模式记在心里,让自己与之同化。他差不多哪儿也不去(至少在她知道的限度内哪儿也不去)。在书房工作,自己洗衣服,自己做饭,傍晚在客厅面对施坦威练钢琴。时有电话打来,但不多,一天顶多几个。看来他不怎么喜欢电话那个东西。想必工作上必要的联系——那是怎样的程度自是不得而知——是通过书房电脑进行的。
免色基本自己清扫房间,但也请专业保洁公司的人每星期上门一次。记得上次来时听他本人口中这么说过。他决不讨厌清扫。免色说这和做饭是同一回事,可以用来调节心情。但只他一个人清扫这么大的房子,实际上是不大可能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借助专业力量。保洁公司的人来的时候,他离家半天。那是星期几呢?若是那天转来,说不定自己可以顺利逃离这里。估计好几个人手拿清扫工具开车进入院内,那当中门应该开闭几次。加上免色不在家一段时间,从这大宅院里溜走绝非难事。除此以外,我恐怕不会有脱离这里的机会。
然而没有保洁公司的人上门的动静。星期一和星期日同样平安度过。免色弹的莫扎特一天比一天趋于精确,作为音乐已经成为更有整体感的东西。此人慎之又慎,而且不屈不挠。目标一旦设定,就朝那里勇往直前。不能不让人敬佩。可是,即便他弹的莫扎特成为没有破绽的一气呵成的东西,而作为音乐又能在多大程度上让人听起来心旷神怡呢?真理惠一边倾听从楼上传来的音乐,一边在心里打问号。
她靠椒盐饼干、巧克力和矿泉水苟延残喘。有果仁的能量棒也吃了,金枪鱼罐头也吃了一点。哪里也没有牙刷,就巧用手指和矿泉水刷牙。健身房里堆的日语版《国家地理》一页页看下去。关于孟加拉地区的食人虎、马达加斯加的珍稀猿猴、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地形变迁、西伯利亚的天然气开采状况、南极企鹅们的平均寿命、阿富汗高原游牧民的生活、新几内亚腹地年轻人必须通过的严酷仪式,她获得了许多知识。关于艾滋病和埃博拉出血热的基础知识也掌握了。这些关于大自然的杂学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得上。或者毫无用处也未可知。但不管怎样,此外没有能到手的书。她饿虎扑食一般继续翻看过期的日语版《国家地理》。
她还时不时把手伸进T恤下面确认乳房膨胀的程度。但它偏偏不肯变大。甚至觉得反而比以前小了。接着,她考虑月经。计算之下,距下一次经期还有十天左右。因为哪里也没有月经用品(地震应急贮藏物品中,卫生纸倒是有,但卫生巾和卫生棉条没能发现。想必女性存在没有纳入这家主人的考虑范围)。如果在此隐身期间来了月经,怕是多少有些麻烦。不过,在那之前总可以逃离这里,大概 。不至于在这里待十天之久。
星期二上午快十点时保洁公司的车终于开来了。从车上卸清扫工具的女性们的喧闹声从前院那边传来。这天早上,免色一没洗衣服二没做健身运动,楼也根本没下。真理惠因之有所期待(既然免色改变日常习惯,那么必有相应的明确原因),结果到底如她所料。保洁公司的大型面包车一到,免色就开着捷豹与之擦肩而过,好像去了哪里。
她赶紧收拾用人房,把空水瓶、饼干包装纸收起塞进垃圾袋,放在容易被看见的地方,保洁公司的人应该会处理的。毛毯和棉被按原样整齐叠好放进壁橱。把有人在这里生活几天的痕迹消除得一干二净,小心翼翼地。然后把挎包挎在肩上,蹑手蹑脚上楼。为了避免保洁人员看见,她窥伺时机悄然穿过走廊。想到那个房间 ,胸口怦怦直跳。与此同时,对衣帽间里的衣服感到恋恋不舍。她很想再次好好看看那些衣服,也想用手抚摸。可惜没有足够的时间。事不宜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