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找西找找了一圈,最后发现客用卧室里面立柜上端对着的天花板有个通往阁楼的入口。入口盖是八十厘米见方的端端正正的四方形。我从贮藏室拿来铝制梯凳,一只手拿着手电筒推开入口盖,战战兢兢从那里伸出脖子四下打量。阁楼面积比预想的大,有些昏暗。右侧和左侧各有小小的通风孔,从那里有一点点天光进来。用手电筒往边边角角照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至少没发现活动的东西。我一咬牙从开口上到阁楼。
空气里面有一股灰尘味儿,但不至于令人不快。通风良好,地板灰尘也没积多少。头顶上低低横着几根粗梁,但只要躲过它们,大体可以直身行走。我小心翼翼地缓缓移步。检查两个通风孔,两个都拉着铁丝网,以防动物侵入。但朝北的通风口铁丝网开了个口。有可能是撞坏的或自然破损的。抑或有什么动物要进来而故意撞坏了网也未可知。不管怎样,那里开了一个可供小动物轻松钻入的洞洞。
随后我见到了夜里弄出动静的罪魁祸首:一只灰色的小猫头鹰静悄悄躲在梁上面的暗处。看样子它正闭目合眼地睡觉。我关掉手电筒,为了不惊动对方,特意在离开些的地方静静观察那只鸟。近距离看猫头鹰是头一次。较之鸟,更像生了翅膀的猫。美丽的生物!
想必猫头鹰白天在这里静静休息,到了晚间从通风孔出去,在山上寻找猎物。恐怕是它出入时的声响吵醒了我。无害!况且,有猫头鹰在,就不必担心鼠和蛇会在阁楼住下来。听之任之好了。我得以对这只猫头鹰怀有自然而然的好意。我们碰巧租住这座房子共而有之。随你住在阁楼里就是。观察了一会儿猫头鹰的样子之后,我蹑手蹑脚踏上归途。发现入口旁边有个大包就在这个时候。
一眼就看出那是包好的画。大小为横一米半竖一米左右用褐色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还缠了几道细绳。此外没有任何放在阁楼里的东西。从通风孔射进的淡淡阳光,梁上栖息的灰色猫头鹰,靠墙立着的一幅包装好的画——这种组合似乎有某种幻想意味,让我为之动心。
我慎之又慎地拿起纸包。不重。被纳入简易画框的画的重量。包装纸薄薄积了一层灰。估计是很久以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这里的。细绳上用铁丝牢牢固定着一枚标牌,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道“刺杀骑士团长”。字体一丝不苟。大概是画的标题。
为什么这幅画被悄悄藏在阁楼上呢?原由当然无从得知。我思考该怎么办。按理,就这样原封不动是合乎礼节的行为。这里是雨田具彦的住所,画无疑是雨田具彦拥有的画(可能是雨田具彦本人画的画),出于某种个人理由而把画藏在这里以免被人看见。若是这样,就不要做多余的事,连同猫头鹰一起照样留在阁楼里即可。不是我应该介入的事。
问题是,即使作为事理明明白白,我也还是按捺不住胸间涌起的好奇心。画的标题(大约)“刺杀骑士团长”字样尤其让我心有不舍。到底是怎样一幅画呢?为什么雨田具彦必须把它——挑来挑去只挑这幅 ——藏在阁楼里呢?
我拿起纸包,试试能否从阁楼入口穿过去。从逻辑上说,能够拿上来的画不可能拿不下去。通来阁楼的开口别无第二。但我还是大致试了试。不出所料,在对角线极限那里画得以穿过这标准四方形开口。我想像雨田具彦将这幅画拿上阁楼的情形。那时他恐怕心怀唯独他一人知晓的某种秘密。我能够像实际目睹其情其景一样想像得宛然在目。
纵然得知我把画从阁楼拿了下来,雨田具彦也不至于发火动怒。他的意识如今已陷入深重的混沌之中。借用他儿子的说法,“歌剧和平底锅的区别都分不出来”。基本不可能返回这座房子。何况,就那样把画放在通风孔破损的阁楼里不管,迟早未必不被老鼠、松鼠咬坏。或者被虫子吃了也未可知。假如画是雨田具彦画的,那势必意味一次不小的文化损失。
我把纸包放在立柜顶端,向蜷缩在梁上的猫头鹰微微挥一下手,然后下来,悄悄关上入口盖。
不过我没有马上开包。把那褐色纸包靠着画室墙壁立了好几天。我坐在地板上,只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它。擅自开包合适不合适?我很难下定决心。不管怎么说都是别人的所有物。哪怕想得再能自圆其说,我也不具有随便拆开的权利。若想那样做,至少要得到其子雨田政彦的许可。然而不知何故,我懒得向政彦告知画的存在。觉得这是我和雨田具彦之间纯属个人性质的一对一问题。至于何以怀有这种奇妙的想法则无法解释,反正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