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应该待了两年左右。不过不清楚为什么偏去维也纳。本来父亲喜欢的画家几乎都是法国人。”
“而且从维也纳返回日本后突然转向当日本画画家,”我说,“到底是什么促使你父亲下那么大决心的呢?维也纳逗留期间发生什么特殊事情了?”
“唔,那是个谜。父亲很少讲维也纳时代的事。无可无不可的事倒是时不时听他讲过。维也纳的动物园啦,吃的东西啦,歌剧院啦等等。可是关于他自己守口如瓶。我也没硬问。我和父亲差不多是分开生活,只是偶尔见面那个程度。较之父亲,莫如更像时而看望的作为亲戚的伯父那一存在。而且,从我上初中时起,父亲的存在渐渐让我郁闷起来,开始避免接触。我进美术大学时也没和他商量。家庭环境虽然算不上复杂,但不能说是正常家庭。那种感觉可大致明白?”
“大致。”
“时至如今,反正父亲过去的记忆已经荡然无存。或者沉进哪里深深的泥塘。问什么都不应声。我是谁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或许应该在他变成这样子之前问个究竟才是,有时我会这样想。悔之晚矣!”
政彦约略沉思似的沉默下来。少顷开口道:“何苦想知道这个?对家父可有什么兴趣?”
“不,不是那么回事。”我说,“只是,在这房子里生活起来,这里那里总会感觉出你父亲的影子,于是在图书馆就你父亲查阅了一下。”
“类似父亲影子的东西?”
“或者说是残存感?”
“没有不好的感觉?”
我对着听筒摇头:“哪里,完全没有不好的感觉。只是雨田具彦这个人的气息总好像在这里飘来飘去,在空气中。”
政彦再次沉思片刻,然后说道:“毕竟父亲长期住在那里,又做那么多事。气息也可能留下。啊,也是因为这个,作为我,老实说,不太想一个人靠近那座房子。”
我一声不响地听着。
政彦继续下文:“以前我想也说来着,对于我,雨田具彦不过是个不好接近的添麻烦的老头儿罢了。总是关在画室里满脸严肃地画画。寡言少语,不知在想什么。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时候,母亲老是提醒我‘别打扰父亲工作’。不能跑来跑去,不能大喊大叫。在社会上或许是名人,绘画出类拔萃,但对于小孩子纯粹是个麻烦。而且,自己走上美术道路之后,父亲每每成了不快的负担。每次自报姓名,总有人说‘是雨田具彦先生的亲戚吗’这样的话。恨不得改名来着。如今想来,人并不那么坏,想必他也是想以他的方式疼爱孩子来着,但不是能够无条件倾注父爱的人。那怕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对他画是第一位的。艺术家嘛,估计都那个样子吧!”
“可能。”我说。
“我恐怕无论如何也成不了艺术家。”雨田政彦叹口气说,“从父亲身上学得的,没准只此一点。”
“上次你好像说过你父亲年轻时相当我行我素来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说了吧?”
“啊,我长大时已经没那种迹象了。不过年轻时好像相当风流。高个子,长得也够好,又是地方富豪的少爷,还有绘画才华。女人不可能不投怀送抱。父亲方面也一见女人就不要命。家里出钱才能了结的啰嗦事都好像有过。但留学回国以后,人好像变了——亲戚们都这样说。”
“人变了?”
“回到日本以后,父亲再不寻花问柳了,一个人关在家里专心作画。与人交往也好像讨厌得不得了。返回东京独身生活了很长时间。而在只靠画画就能充分维持生活之后,忽有所觉似的同家乡一位远亲女子结了婚,就好像核对人生的账尾一样。不是一般的晚婚。于是我出生了。婚后是不是再风流不得而知,反正弄得满城风雨的风流事是没有了。”
“变化相当大。”
“噢,父亲的双亲对回国后的父亲的变化像是很高兴的,毕竟不再为女人问题添麻烦了。至于在维也纳有过什么事,为什么抛弃西洋画而转向日本画,这方面无论问哪个亲戚都照样问不明白。关于这个,总之父亲就像海底牡蛎一样闭口不提。”
时至如今,即使撬开贝壳,想必里边也空空如也了。我向政彦致谢,挂断电话。
我发现题为《刺杀骑士团长》这个怪异名字的画,完全由于偶然。
夜里时常从卧室房顶阁楼传来很小的“沙沙”声。起初我猜想怕是老鼠或松鼠钻进阁楼里了。可是,声音同小型啮齿动物的行走声明显不同。与蛇爬声也不一样。总好像把油纸用手皱巴巴团成一团时的声音相似。并非吵得睡不着那个程度。尽管如此,房子里面有莫名其妙的什么还是让人放心不下。说不定是对房子有害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