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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骑士团长(221)

作者:村上春树

一只手捂着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从手指间隙窥看周围状况。看上去,我像是位于圆形房间之中。场所不很大,四下围着墙壁。人工石墙。我往上照去。头上有房顶。不,不是房顶,是圆盖样的东西。哪里也没有光射下。

少时,直觉击中了我:这里是杂木林中小庙后面的那个洞。我是钻过唐娜·安娜所在洞窟的横洞跌落在石室底部的,置身于现实世界中的现实洞中。为什么不知道,反正就是这样。就是说,我回归出发点。可是为什么一条光线也没泻进来呢?堵在洞口的是几块厚木板。板与板之间多少是有空隙的,应该有光从空隙中透过才是。然而黑暗如此完整,为什么?

我一筹莫展。

但我反正此刻在的地方是小庙后面打开的石室底部,这毫无疑问。我嗅到的,正是那个洞的气味。这点我为什么一直没能想起呢?我用手电筒光缓缓地小心四下探照。应该靠墙竖立的金属梯子不见了。可能有人又把它提起拿去了哪里,致使我被关在这洞底无法脱身。

而且,奇异的是——大概是奇异的——不管怎么找都没能在周围石墙上找出像是横洞出口的东西。我钻过狭窄的横洞跌落在这个洞底,一如婴儿在空中出生下降。然而哪里也没找见横洞的洞口。就好像我被噗一声吐到外面后嘴巴赶紧闭得严丝合缝一样。

手电筒光不久照出了地面上的一个东西 。有印象的东西。原来是骑士团长在这洞底摇响的古铃。我半夜听见铃声,得知杂木林中有这个洞。铃声是一切的发端。后来我把那个铃放在画室板架上,却不知何时它从板架上消失了。我把它拿在手上,借手电筒光仔细端详。带有旧木柄。没错,肯定是那个 铃。

我不明所以地一再看铃看个没完。它是被谁拿来这洞底的呢?噢,铃以自身之力返回这里也有可能。骑士团长说铃和他共有一个场。共有一个场——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但我的脑袋太疲惫了,很难思考事物的原理。况且我的周围一根也找不到足以凭依的逻辑立柱。

我坐在地上,背靠石墙,关掉手电筒。下一步怎么办?怎样才能从这个洞出去?这才是我要首先思考的。思考无需光亮。再说我必须最大限度减少手电筒电池的消耗。

那么,如何是好?

56 似有若干必须填埋的空白

莫名其妙的事不一而足。但此时最让我伤脑筋的,是洞里一丝光线也没射进来。一定是谁把洞口用什么堵得死死的——谁何苦非做这种事不可?

我在心里祈祷,但愿那个谁(无论谁)没在盖上摞好多块沉重的大石头弄成原来的石堆样子,以致把洞口封得严严实实。倘若那样,从这黑暗脱身的可能性就成了零。

忽有所觉,我打开手电筒看手表:时针指在四时三十二分。秒针好端端旋转着刻录时间。时间似在稳稳流逝。至少这里有时间存在,是按一定方向规规矩矩流动的世界。

不过说到底时间是什么?我这么叩问自己。我们以钟表指针权宜性计算时间的经过。可那果真是妥帖的吗?时间实际上是那样有条不紊地朝一定方向流逝的吗?我们在这方面没有什么莫大的误会吗?

我关掉手电筒,在重新降临的绝对黑暗中喟然长叹。算了,不想时间了。空间也别再想,再想也找不到归宿,无非徒耗神经而已。必须考虑某种更为具体的、眼睛看得见手摸得着的事物。

于是我考虑柚。不错,她是眼睛看得见手摸得着的事物之一(我是说假如给我这样的机会的话)。眼下她处于怀孕期间。来年一月将有孩子——以不是我而是哪里一个男人为父亲的孩子——出生。与我无关的事情在远离的场所稳稳推进。一个同我没有关联的新的生命即将在这个世界登台亮相。而且这方面她对我无任何要求。可是,她为什么无意同对方结婚呢?不明其故。如果她打算当单身母亲,那么难免要从现在工作的建筑事务所退职。私人小事务所,不至于有给产妇长期休假的余地。

但无论怎么考虑也得不出令人信服的答案。我在黑暗中全然无可奈何。这黑暗让我已有的无力感变本加厉。

假如能从这洞底出去,我下决心见见柚。她移情别恋、唐突弃我而去当然让人心负重伤,并且相应恼怒(倒是花了很长时间自己才意识到此间恼怒)。可我毕竟不能永远怀着这样的心情活下去。见一次柚,当面好好谈谈。向她本人确认眼下在想什么,追求什么。趁还为时未晚……我这样下定决心。下定决心之后,心情多少畅快起来。如果她希望我们成为朋友,那也无妨,未必完全不可能。只要能上到地面,应该能在那里找到某种类似道理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