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是骑士团长。但无论怎么想都不至于是他。他现在已经能够随时随便进入这里,根本不会特意按门铃。
我也没确认来人是谁就拉掉门锁开门。秋川真理惠站在那里。打扮和白天完全一样,只是现在在游艇夹克外面披了件薄些的藏青色羽绒服。日落后毕竟这一带温度骤然下降。还戴一顶棒球帽(何苦非克里夫兰印第安人队 (1) 不可呢?),右手拿一个大手电筒。
“进去可以?”她问。没说“晚上好”,没说“抱歉突然来访”。
“可以可以,当然。”我说。更多的什么也说不来。我脑袋里的抽屉好像没有完全关好,里端仍塞着毛线团。
我把她领进餐厅。
“正吃饭。最后吃完可以的?”
她默默点头。社交性那一啰啰嗦嗦的概念,不存在于这个少女的脑海。
“喝茶?”我问。
她仍然默默点头。随即脱去羽绒服,摘掉棒球帽,整理一下头发。我用水壶烧开水,把绿茶倒进茶壶。反正我也正要喝茶。
秋川真理惠胳膊拄在餐桌上,像看什么稀奇罕物似的看着我吃糟腌
鱼、喝味噌汤、吃米饭,简直就像在森林散步当中碰见巨蟒吞食熊洞里的熊仔场面而坐在附近石头上观看。
“糟腌 鱼是我自己做的。”为了填补继续加深的沉默我解释说,“这样一来,能放的时间就长了。”
她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我的话是否进入耳朵都不确定。
“伊曼纽尔·康德 (2) 是有着极为井然有序生活习惯的人。街上的人几乎看着他散步的身影来对手表时间。”我试着说。
当然是没有意义的发言。我只是想看秋川真理惠对没有意义的发言有何反应,看我的话是否切实传入她的耳朵。但她仍完全无动于衷。周围沉默更沉了。伊曼纽尔·康德天天准时从哥尼斯堡 (3) 一条街默默散步到另一条街。他人生最后一句话是“此即足矣(Es ist gut)”。这样的人生也是有的。
吃完饭,我把用过的餐具拿去洗碗槽。然后泡茶,拿两个茶杯折回餐桌。秋川真理惠坐在餐桌前一动不动注视我的一个个动作,以验证文献细琐脚注的历史学家般慎之又慎的眼神。
“不是坐车来的吧?”我问。
“走路来的。”秋川真理惠总算开口了。
“从你家一个人走来这里?”
“是。”
我默然等对方说下去。秋川真理惠也默然。隔着餐厅桌子,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了好一阵子。但在维持沉默上面,我决不会有什么为难。毕竟一直独自在山尖上生活。
“有秘密通道。”真理惠后来说道,“开车来路程相当长,但从那里钻近得很。”
“可这一带我也没少散步,没见过那样的通道。”
“找的方法不对。”少女说得干脆,“一般走一般找,找不到通道。藏得很妙。”
“你藏的吧?”
她点头:“我出生后不久就来了这里,在这里长大的。从小整座山就是我的游乐场,这一带哪个角落都知道。”
“那条通道巧妙地藏了起来?”
她再次大大点头。
“你从那条通道走来这里。”
“是。”
我叹了口气。“饭吃了?”
“刚吃过。”
“吃的什么?”
“姑母做饭不怎么做得来。”少女说。固然不成为对我的问话的回答,但我没再问下去。想必自己刚才吃的什么都不乐意想起。
“那么你姑母知道你一个人来这里?”
真理惠对此没有回答,嘴唇紧闭成一条直线。所以我决定由自己回答:“当然不知道。地道的大人不会让一个十三岁女孩天黑以后独自在山里转来转去。是那样的吧?”
又一阵子沉默。
“有秘密通道她也不知道。”
真理惠左右摇了几下头,意思是说姑母不知道通道的事。
“除了你没人知道那条通道。”
真理惠上下点了几下头。
“不管怎样,”我说,“从你家所在的方位看,走出通道后,肯定是穿过有一座旧的小庙的杂木林来这里的,是吧?”
真理惠点头:“小庙完全知道。前些日子使用大机械挖庙后石堆的事也知道。”
“你看现场了?”
真理惠摇头:“挖的时候没看,那天上学了。看的时候地面全是机械痕迹。为什么做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