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姑母就一起住在你家了?”
“嗯。”秋川真理惠说,“她是父亲的妹妹。我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大我三岁的哥哥……”
我画完第一幅素描,开始画第二幅。我打算从各个角度画她的样子。今天一整天全都用来画素描。
“和妹妹吵架?”她问。
“不,没有吵架的记忆。”
“关系好?”
“好的吧!关系好啦不好啦,甚至意识都没意识到。”
“几乎独身 ,怎么回事?”秋川真理惠问。又一次转换话题。
“很快就正式离婚。”我说,“眼下正在办事务性手续,所以说是几乎 。”
她眯细眼睛。“什么叫离婚,不大明白。因为我周围没有离婚的人。”
“我也不大明白。毕竟离婚是第一次。”
“是怎样一种心情?”
“总好像有点儿怪怪的——这么说不知是不是可以。原本以为这就是自己的路,一直像一般人那样走过来的,不料那条路忽然从脚下消失了。只好在不知东南西北的情况下两手空空地朝一无所有的空间屁颠屁颠走下去——便是这么一种感觉。”
“结婚多长时间?”
“大约六年。”
“太太多大年纪?”
“比我小三岁。”和妹妹一样,当然是偶然。
“六年时间,认为白费了?”
我就此思考。“不,不那么认为,不想认为是白费了。开心事也是相当相当多的。”
“太太也那么想?”
我摇头道:“那我不知道。当然希望她那么想。”
“没问?”
“没问。下次有机会问问。”
往下一段时间我们全然没有开口。我聚精会神画第二幅素描。秋川真理惠认真思考什么——关于乳头大小,关于离婚,关于金环胡蜂,或者关于别的什么。她眯细眼睛,嘴唇闭成一条直线,双手抓着左右膝头,身体深深陷入思考。看样子她已进入这种模式。我把她这一本正经的表情在素描簿白纸上记录下来。
每日一到正午,山下就传来钟声。大概是政府机关或哪里的学校报时敲响的吧。听了,我就觑一眼钟,结束作业。结束前已经画出三幅素描了。哪一幅都是极有意味的造型,分别向我暗示应该到来的什么。作为一天分量的工作相当不坏。
秋川真理惠坐在画室椅子上当模特的时间,总共一个半小时多一点点。作为初日作业,应该是极限了。不习惯的人——尤其处于发育盛期的孩子——当模特并非易事。
秋川笙子戴着黑边眼镜坐在客厅沙发上专心看小开本书。我走进客厅,她摘下眼镜,合上书,装进手袋。戴上眼镜,她显得相当知性。
“今天作业顺利结束。”我说,“如果可以,下星期同一时间请再来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秋川笙子说。“一个人在这里看书,不知为什么,能看得很舒服。莫不是因为沙发坐起来舒坦?”
“真理惠也不要紧的?”
真理惠什么也没说,使劲点了一下头,仿佛说不要紧。来到姑母跟前,她马上变得沉默了,和刚才判若两人。有可能三人在一起不合她的心意。
两人乘蓝色丰田普锐斯回去了。我在房门口目送她们。戴太阳镜的秋川笙子从车窗伸手朝我微微挥了几下,白皙的小手。我也扬手作答。秋川真理惠收拢下巴,只是目不斜视直对前方。车开下坡路从视野里消失后,我返回家中。两人不在了,不知何故,家里看上去忽然空空荡荡,似乎应有的东西没有了。
不可思议的一对,我看着留在茶几上的红茶杯心想。那里总好像有不同寻常的地方。可是,她们到底哪里不寻常呢?
接着我想起免色。或许我应该让真理惠走到阳台,以便他能用双筒望远镜看清楚些。但后来我改变了想法。为什么我必须特意做那样的事呢?人家又没求我那样做。
不管怎样,往下还有机会。不用着急,或许。
31 或者过于完美亦未可知
那天晚间免色打来电话,时针已转过九点。他就这么晚打电话道歉,说因为无聊琐事而之前无论如何也腾不出手来。我说睡觉还得一会儿,时间不必介意。
“怎么样?今天上午的事顺利吗?”他问。
“我想还算顺利。画了几幅真理惠的素描。下星期日同一时间两人还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