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差不多该返回东京了。长此以往,哪里也抵达不了。再说我还想画画。不是画别人委托的肖像画,也不是简单的素描,而是想久违地好好沉下心来画之于自己本身的画。能否顺利无由得知,但反正只能迈出第一步。
我打算就势开着“标致”纵贯东北地区返回东京。不料在国道六号线的磐城市 (7) 前头,车寿终正寝了。燃油管有了裂纹,引擎根本发动不了。迄今几乎从未检修过。没检修亦无怨言。唯一幸运的是,车动不了的地方碰巧是有热心修理工的车库附近。那位修理工说,在这里很难弄到老型号“标致”零件,邮寄又花时间。何况,就算能修,其他部位也怕很快就出问题。风扇皮带也危险了,刹车片也几乎磨损到了极限。悬架也吱呀 作响。“不说坏话,最好就地安乐死!”路上朝夕相伴的一个半月,仪表显示行车距离近十二万公里——这样向“标致”告别固然有些凄凉,但也只能把它留下来了。你是替我断气了,我想。
作为帮我处理车的谢礼,我把帐篷、睡袋和野营用品赠给了那位修理工,最后画完“标致”205的素描,我扛起一个运动包,乘常磐线返回东京。从车站给雨田政彦打电话,简单讲了现在的处境和缘由:婚姻生活受挫,外出旅行一段时间,返回东京了。眼下无家可归。问他有没有能让我住下的地方。
“既然那样,倒是有正合适的房子。”他说,“是我父亲一直独自住的房子,但父亲住进伊豆高原一家护理机构,已经空了一段时间。家具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什么也不用准备。作为场所虽然不便,但电话还能用。如果这样可以,就住些日子如何?”
求之不得,我说。的确求之不得!
如此这般,我在新的场所的新的生活开始了。
* * *
(1) 都内:指东京都内。
(2) 雪儿·克罗(Sheryl Crow,1962— ),美国著名摇滚女歌手,多项格莱美奖得主,善于创作并演唱具有鲜明另类风格的歌曲,歌词常具有女权主义色彩。
(3) 日本新潟县最北部的一个城市,面向日本海。
(4) 苫小牧:位于北海道西南部的城市。
(5) NHK:日本广播协会(电视台、电台)。
(6) 柚:ゆず,汉字写作“柚”或“柚子”。不同于作为汉语的柚子,译为汉语应为“香橙”、“蟹橙”。果肉多汁,很酸。
(7) 位于福岛县南部的城市,是福岛县内人口最多、面积最大的核心城市。
3 不过是物理性反射罢了
在小田原郊外山顶的新家安营扎寨几天后,我跟妻取得联系。跟她联系非打至少五回电话不可。公司工作忙,似乎仍回家很晚。或者和谁在外面约会也未可知。但不管怎样,那都已和我无关。
“嗳,现在你在哪儿?”柚问我。
“在小田原雨田家安顿下来。”我说。接着简单介绍了住到那里的经过。
“给你手机打了好几次电话。”
“手机已经没了。”我说。我的手机眼下可能正在日本海随波逐流。“是这样,近期我想去那边收拾自己的日常用品,可以的?”
“这房间的钥匙你有的吧?”
“有。”我说。也想连同手机一起甩到河里去来着,但考虑可能要我返还,就一直带着。“不过你不在的时候擅自闯入房间不合适的吧?”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有什么不合适的!”她说,“可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在哪里干什么来着?”
一直旅行了,我说。一个人持续驾车的事,在冷地方转来转去的事,途中汽车呜呼哀哉的事——我简单概括了以上经过。
“总之是平安无事喽?”
“我活着,”我说,“死的是车。”
柚沉默有顷。而后说道:“近来梦见你了。”
我没问什么梦。不特想知道出现在她梦中的我。所以她也没往下讲。
“房间钥匙留下。”我说。
“作为我怎么都无所谓,随便好了。”
我说回去时把钥匙放进信箱。
停顿片刻。之后妻开口了:“嗳,第一次约会时你给我画速写来着,记得?”
“记得。”
“时不时抽出那幅速写看,画得实在是好。感觉就像看真正的自己似的。”
“真正的自己?”
“嗯。”
“不是每天早上都用镜子看自己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