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让画发言不就可以了?”骑士团长以镇静的语声说,“假如那幅画想要诉说什么,那么直接让画诉说好了!隐喻就作为隐喻、暗号就作为暗号、笊篱就作为笊篱原封不动好了!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不成?”
何以突然冒出笊篱来令人不解,不过就那样原封不动好了。
我说:“不是说有不合适的。我只是想知道使得雨田具彦画那幅画的背景那样的东西。为什么呢?因为那幅画在诉求什么。那幅画毫无疑问是以什么为具体目的画的。”
骑士团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用手心摸了一会儿下巴胡须。“弗朗茨·卡夫卡热爱坡路,对所有坡路心往神驰。喜欢观望建在陡坡路旁的房子——坐在路旁一动不动看那样的房子,一连看好几个小时。百看不厌,或歪起脖子看或挺直脖子看。总之是个怪家伙。这可知道?”
弗朗茨·卡夫卡和坡路?
“不,不知道。”我说。听都没听说过。
“那种事就算知道,也不至于多少加深对他所留作品的理解?嗯?”
我没有回答他的提问。“那么,你对弗朗茨·卡夫卡也是知道的了?从个人角度?”
“对方当然不知道我这个人,从个人角度。”骑士团长说。说罢像想起什么似的哧哧笑了。骑士团长笑出声来,我怕是第一次见到。莫非弗朗茨·卡夫卡有什么值得哧哧笑的因素?
随后骑士团长把表情复原,继续下文。
“真相即表象,表象即真相。将那里存在的表象原封不动地一口吞下去再好不过。道理也好事实也好猪肚脐也好蚂蚁睾丸也好,那里一概无有。人要想用除此以外的方法走上理解之路,好比让笊篱浮上水面。坏话我不说。作罢为好。免色君做的,即是此类,可怜!”
“就是说,无论做什么归终都是徒劳?”
“让百孔千疮的东西浮上水面,任何人都枉费心机。”
“准确说来,免色先生到底想干什么呢?”
骑士团长轻耸一下肩。两眉之间聚起令人想起年轻时的马龙·白兰度般的迷人皱纹。很难想像骑士团长看过伊利亚·卡赞 (1) 导演的电影《码头风云》,而其皱纹的聚敛方式确乎同马龙·白兰度一模一样。至于他的外观和相貌的引用来源涉及怎样的领域,我无法推测。
他说:“关于雨田具彦的《刺杀骑士团长》,我能讲给诸君的事项非常之少。这是因为其本质在于寓意,在于比喻。寓意和比喻是不应该用语言说明的,而应该一口吞下去。”
骑士团长用小指指尖咔咔搔着耳后,同猫在下雨前挠耳后无异。
“不过有一点告诉诸君好了。事情倒是微不足道——明天夜里会有电话打来。免色君的电话,最好深思熟虑 之后才回话!虽然无论怎么思虑,你的回答在结果上都毫无区别,但还是要好好、好好思虑才是。”
“而且让对方明白自己正在好好、好好思虑这点也很关键,是吧?作为一种姿态。”
“是的,是那么回事。首先拒绝第一次报价是商业活动的基本铁律。记住,无有亏吃。”说着骑士团长再次哧哧笑了。看来今天的骑士团长情绪非常不坏。“对了,换个话题,阴蒂那玩意儿摸起来有意思是吧?”
“倒是觉得并非因为有意思所以摸那种东西。”我如实陈述意见。
“旁观观不明白。”
“我觉得我也不大明白。”我说。理念也并不是什么都明白。
“反正我得消失了。”骑士团长说。“另有地方要去 。无有多少闲工夫。”
骑士团长随即消失。像柴郡猫消失那样按部就班地一点一点地。我去厨房做了简单的晚饭一个人吃了。并且就理念有怎样的“地方要去”想了片刻。当然茫无头绪。
如骑士团长预言的,翌日晚八点多免色打来电话。
我首先就日前晚宴致谢。真个是美味佳肴!哪里,算不得什么的,我倒是得以度过了快乐时光,免色说。之后我就比原定金额多拿了肖像画酬金也说了感谢话。哪里,那是应该的,毕竟画得那么好,请不要介意。免色始终谦虚地说。上述礼仪性交谈告一段落后,沉默有顷。
“对了,秋川真理惠的事,”免色像聊天气一样若无其事地提起正题,“记得吧?前几天请您以她为模特画画的事?”
“当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