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以手肘为杠杆,拧着男人的肩膀。起初是缓慢地,然后是认真地发力。她明白男人的身体感受到了痛楚,而且相当痛。无论是什么人,都难免要发出呻吟。但这人一声不吭,呼吸也没有紊乱,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皱。好强的忍耐力啊,青豆想。她决定试一试这人究竟能忍耐到何种程度,于是不客气地加了大力度,很快,肩胛骨的关节嘎巴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有一种仿佛铁路道岔被扳过来的手感。男人的呼吸猛然中断,但随即又恢复原来的平静。
“肩胛骨周围严重淤塞。”青豆解释道,“但刚才淤塞已经消除了。
流动正在恢复。”
她把手指插进了肩胛骨的里侧,一直插到手指的第二节。本来就非常柔软的肌肉,一旦排除了阻塞物,立即恢复了正常状态。
“我觉得舒服多了。”男人小声说。
“应当伴随着相当的痛感。”
“没到不能忍耐的程度。”
“我也算是忍耐力很强的,但要是在我身上照样来一下,我恐怕会喊一声。”
“痛这东西,在很多情况下会因为别的痛感减轻和抵消。所谓感觉,说到底都是相对的。”
青豆把手伸向左侧肩胛骨,用指尖探寻肌肉,发现它和右侧几乎处于相同的状态。究竟能对应到什么程度,就来看一看。“接下去我们做左边。也许会和右边一样痛。”
“全交给你了。不必担心我。”
“那我不用手下留情喽?”
“完全不用。”
青豆遵循相同的顺序,矫正左侧肩胛骨周围的肌肉和关节。按照他所说的,手下没有留情。一旦决定,青豆便毫不犹豫地直取捷径。
但男人的反应比右侧时更为冷静。他只是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含混的声音,像理所当然一样接纳了那种痛感。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忍耐到哪一步,青豆暗想。
她循序渐进地舒缓男人浑身的肌肉。所有的要点都记在她脑中的一览表里,只要机械地依照顺序沿线路走下去即可。就像夜间拿着手电筒在大楼内巡逻的精干无畏的保安员一般。
每一片肌肉都或多或少被阻塞住了,像遭受过严重灾害袭击的土地。条条水路淤积阻塞,堤坝溃决。如果普通人遭遇相同的情况,大概连站都站不起来,呼吸也难以继续吧。是强健的肉体和坚强的意志支撑着这个男人。不管干过多少卑鄙下流的行径,他竟然能默默忍受如此剧烈的痛苦,为此,青豆不得不产生职业上的敬意。
她让这些肌肉逐一紧张起来,强迫它们扭动,将它们扭曲和伸长到极限。每一次,关节都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明白这是接近拷问的做法。迄今为止,她为许多体育选手做过肌肉舒展。那都是些和肉体的痛苦相伴为生的硬汉。但无论是多么强韧的男人,只要落在青豆的手上,一定会发出尖叫或类似尖叫的声音。其中甚至还有小便失禁的家伙。但这人却连一声也不吭。真厉害。尽管如此,他的脖颈上还是渗出了汗水,可以推测他感受到的痛苦。她自己也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舒展身体内侧的肌肉,花去了将近三十分钟。这些结束后,青豆略微休息一下,用毛巾擦去了额头浮出的汗珠。
太奇怪了,青豆想。我来这里是为了杀这个家伙。包里放着尖利的特制细冰锥。只要将针尖对准这家伙脖子上特殊的一点,再将木柄轻轻一拍,就结束了。对方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会一命呜呼,迁移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从结果而言,他的肉体便从一切痛苦中获得了解放。但我却在这里全力以赴,努力为他减轻在这个现实世界中感受到的痛苦。
大概因为这是布置给我的工作,青豆想。只要面前放着有待完成的工作,就得倾尽全力去完成。这就是我的性格。如果把矫正有问题的肌肉当成工作交给我,我就会全力以赴。如果非得杀死某个人不可.而且有正当理由,我同样也会全力以赴。
然而,我不可能同时完成这两种行为。它们有彼此矛盾的目的,分别要求互不相容的方法。因此每次只能完成其中一种。总而言之,此刻我致力让这个家伙的肌肉恢复到正常状态。我集中精神完成这项工作,倾尽全力。其余的事,就等工作完成之后再考虑了。
同时,青豆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这人身上所染的不寻常的痼疾,因此严重受阻的健康优质的肌肉,足以忍耐他称为“恩宠代价”的剧痛的坚强意志和强健体魄,这些东西激发了她的好奇心。自己能对这人做些什么?他的肉体又会产生何种反应?青豆期望亲眼看到。这是职业性的好奇心,也是她个人的好奇心。况且,现在把这个男人干掉的话,我就必须立刻撤离。而工作结束得太早,隔壁那两个家伙必定起疑心。因为事先告诉过他们,做完一套舒展至少得花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