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几个小时,青豆是在对天吾的思念中度过的。在狭窄的阳台上,她坐在铝制椅子上仰望天空,听着汽车的噪音,不时用手指捏捏那寒酸的橡皮树叶,思念着天吾。下午的天空中还看不见月亮。月亮出来,要在好几个小时后。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在哪里?青豆思忖着。无法想象。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如果和天吾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实相比的话。
青豆给橡皮树浇了最后一次水,然后把雅纳切克的《小交响曲》放在唱机上。手头的唱片全处理了,只有这张一直留到了最后。她闭上眼睛,侧耳倾听音乐,想象着拂过波西米亚草原的风。如果能和天吾在这种地方尽情漫步,那该多好!她想。两人当然是手牵着手。只有风吹过,柔曼的绿草和着风无声地摇曳。青豆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中有天吾手心的温暖。就像电影的大团圆结局一样,这情景静静地淡出画面。
然后青豆躺在床上,蜷着身子睡了大约三十分钟。没有做梦。这是不需要梦的睡眠。醒来时,时针指着四点半。她用冰箱里剩下的鸡蛋、火腿和黄油做了火腿蛋。直接对着嘴喝厚纸盒装的橘子汁。午睡之后的沉默莫名地沉重。打开调频广播,维瓦尔第的木管乐协奏曲流淌出来。短笛演奏着小鸟鸣啾般的轻快颤音。青豆感觉,那似乎是为了强调眼前现实的非现实性而演奏的音乐。
收拾好餐具,淋了浴,换上几个星期前就为这一天准备的衣服。
式样简单,便于行动。淡蓝棉布裤子,朴素的短袖白上衣。头发盘了上去,用拢子固定住。首饰之类一律不戴。换下来的衣物没再扔进洗衣篮,而是一起塞进了黑塑料垃圾袋。剩下的事tamaru会处理。将指甲剪干净,仔细地刷了牙,还掏了耳朵。用剪子修整眉毛,脸上涂上一层薄薄的乳霜,脖颈上洒了一点香水。站在镜子前左顾右盼,检查面部细节,确认了没有任何问题。然后拎起印有耐克标志的健身包,走出房间。
在门口,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心想以后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这么一想,房间便显得无比寒酸,就像只能从里面反锁的牢狱。一幅画也没挂,一只花瓶也没放。只有取代金鱼买来的减价品——那棵橡皮树,孤零零地站在阳台上。在这样的地方,自己居然连续多年,毫无不满与疑问地送走了一天又一天。真是难以置信。
“再见。”她轻声说出口。不是对房间,而是对曾经存在于此的自己告别。,她是在为我的葬礼作准备。
这个女子知道。知道耶稣不久后必将死去。所以她像倾洒自己喷溢的眼泪一般,情不自禁地将那贵重的香膏浇在耶稣头上。耶稣也知道。知道自己不久后必会踏上黄泉之路。他说:“普天之下,无论在什么地方传这福音,也要述说这女人所行的,作个纪念。”
他们当然没能改变未来。
天吾再次闭上眼睛,做深呼吸,在脑中排列适当的语言。更换语言的顺序,使形象更加鲜明,节奏更加确切。
他就像坐在崭新的八十八个琴键前的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①,让十个手指静静在空中起伏舞动。然后放松心态,开始将文字打在文字处理机的显示屏上。
他描绘了黄昏东方的天空浮着两个月亮的世界,那里的风景,生活于那里的人们,流逝过那里的时间。
“普天之下,无论在什么地方传这福音,也要述说这女人所行的,作个纪念。”
①vladimir horowitz (1903-1989),生于乌克兰的美国著名钢琴家。
第5章 青豆 一只老鼠遇到素食主义的猫
暂且接受亚由美已死的事实之后,青豆在内心进行了一番近似意识调整的活动。这些告一段落之后,她才开始哭泣。双手掩面,不发出声音,肩膀微微颤抖,静静哭泣。那样子仿佛是不愿让世界上任何人觉察到她在哭。
窗帘紧闭,没有一丝缝隙,但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暗中窥视。
那个夜晚,青豆在餐桌上摊开晚报,面对着它不停地哭泣。时时会克制不住,呜咽出声,但其余时间她都在无声地哭。泪水顺着手臂流到报纸上。
在这个世界上,青豆绝不轻易哭泣。遇到想大哭一场的事,她宁可动怒——冲着某个人,或是冲着自己。所以她流泪实在是极其罕见的事。但正因如此,泪水一旦夺眶而出,便无休无止。这样长久地哭泣,在大冢环自杀之后还是第一次。那是几年前?她想不起来。总之是很久以前了。反正青豆那一次也是哭得没完没了。连着哭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