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走廊里人声喧哗,好像有一大群女生走了进来,她们一边走一边说,细心听去,好像在谈论校舍如何如何。忽然门“砰”的一声开了,班主任走进来说:“欢迎新同学,大家鼓掌!嗯,人都跑到哪儿去了?”
没人鼓掌,大家都不好意思。她们也不好意思进来,在门口探头探脑。终于有两个大胆的进来了,其余的人也就跟进来。我突然看见走在后面的是杨素瑶!
啊,她长高了,脸也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虽然消瘦,但很清秀。身材也很秀气,但是瘦得惊人,不知为什么那么瘦。梳着两条长辫子,不过那是很自然的。长辫子对她瘦长的身材很合适。
我细细地看她的举止,哎呀,变得多了。她的眼睛在睫毛底下专注地看人,可是有时又机警得像只猫:闪电般地转过身去,目光在搜索,眉毛微微有一点紧皱,然后又放松了,好像一切都明白了。我记得她过去就不是很爱说话的。现在就更显得深沉,嘴唇紧紧地闭着。可是她现在又把脸转向我,微微地一笑,嘴角嘲弄人似的往上一翘。
后来她们都坐下了,开了个欢迎的班会,然后就散了伙。我出了校门,看见她沿着街道朝东走去。我看看没人注意我,也就尾随而去。可是她走得那么坚决,一路上连头也没回。我不好在街上喊她,更不好意思气喘吁吁地追上去。我看见她拐了个弯,就猛地加快了脚步。可是转过街角往前再也看不见她了。我正在失望,忽然听见她在背后叫:“陈辉!”
我像个傻子一样地转过身去,看见她站在拐角处的阴凉里,满脸堆笑。她说:“我就知道你得来找我。喂,你近来好吗?”
我说:“我很好。可是你为什么那么瘦?要不要我每天早上带个馒头给你?”
她说:“去你的吧!你那么希望人人胖得像猪吗?”
我想我绝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胖得像猪,但是她可以胖一点吧?不对!她还是这个样子好。虽然瘦,但是我想她瘦得很妙。
于是我又和她并肩地走。我问:“你上哪里去?”
“我回家,你不知道我家搬了吗?你上哪儿去?”
“我?我上街去买东西。你朝哪儿走?”
“我上10路汽车站。”
“对对,我要买盒银翘解毒丸。你知道鹤年堂吗?就在双支邮局旁边。咱们顺路呢!”
我和她一起在街上走,胡扯着一些过去的事情。我们又想起了那个旧书店,约好以后去逛逛。又谈起看过的书,好像每一本都妙不可言。我忽然提到:
“当然了,最好的书是……”
“最好的书是……”
“涅……!!!”我突然在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制止的神色,就把话吞了下去,噎了个半死。不能再提起那本书了。我再也不是涅朵奇卡,她也不是卡加郡主了。那是孩子时候的事情。
忽然她停下来,对我说:“陈辉,这不是鹤年堂吗?”我抬头一看,说:“呀,我还得到街上去买点东西呢,回来再买药吧。”
我送她到街口,然后就说:“好,你去上车吧。”可是她朝我狡猾地一笑,扬扬手,走开了。我径直往家走,什么药也没有买。
可是我感到失望,感到我们好像疏远了。我们现在不是卡加郡主和涅朵奇卡了,也不是彼加和巴甫立克了。老王,你挤眉弄眼地干什么!我们现在想要亲近,但是不由自主地亲近不起来。很多话不能说,很多话不敢说。我再不能对她说:妖妖,你最好变成男的。她也不敢说:我家没有男孩子,我要跟我爸爸说,收你当我弟弟。这些话想起来都不好意思,好像小时候说的蠢话一样,甚至都怕想起来。可是想起那时候我们那么亲密,又很难舍。我甚至有一个很没有男子气概的念头。对了,妖妖说得不错,还不如我们永远不长大呢!
可是第二天,妖妖下了课之后,又在那条街的拐角那儿等我,我也照旧尾随她而去。她笑着问我:“你上哪儿呀?”
我又编了个借口:“我上商场买东西,顺便上旧书店看看。你不想上旧书店看看吗?”
她二话没说,跟我一起钻进了旧书店。
哎,旧书店呀旧书店,我站在你的书架前,真好比马克·吐温站在了没有汽船的码头上!往日那些无穷无尽的好书哪儿去了呢?书架上净是些《南方来信》《艳阳天》之类的书。呵……欠!!我想,我们在旧书店里如鱼得水的时候,正是这些宝贝在新书店里撑场面的时候。现在,这一流的书也退了下来,到旧书店里来争一席位置,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