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须溪赶快避开争端说:“从政治的立场来看,我们是否该宣战,我不敢决定。我为了多开口,也已经挨了青年人的骂。但是从超政治的观点来讲,战争也许正是我们民族津神的需要,一个大规模的战争可以刺激起我们这个民族潜伏着的美德,帮我们恢复津神的健康和国家的自尊心。当然,痛苦是免不了的,死伤、恐怖、流离、饥荒,以及一切伊班涅茨的‘四骑士’所能带来的灾祸。但这些都是战争历程中应有的事,在整个光荣壮烈的英雄气魄里,局部的痛苦得了补偿。人生原是这样,从丑和恶里提炼出美和善。就象桌子上新鲜的奶、雪白的糖、香喷喷的茶、津美可口的点心,这些好东西入口以后,到我们肠胃里经过生理化学的作用,变质变形,那种烂糊糟糕的状态简直不堪想象,想起来也该替这些又香又甜的好东西伤心叫屈。可是非有这样肮脏的过程,肉体不会美和健康。我——”
李太太截断他道:“你讲得叫人要反胃了!我们女人不爱听这种拐弯抹角的议论。人生有许多可恨、可厌,全不合理的事,没法避免。假如战争免不了,你犯不着找深奥的理由,证明它合理,证明它好。你为战争找道理,并不能抬高战争,反而亵渎了道理,我们听着就对一切真理发生猜疑,觉得也许又是强辩饰非。我们必需干的事,不一定就是好事。你那种说法,近乎自己骗自己,我不赞成。”颐谷听得出了神,注视着爱默讲话时的侧面,眼睛象两星晶莹的火,燃烧着惊奇和钦佩。陈侠君眼快,瞧见他这样子,微笑向爱默做个眼色。爱默回头看颐谷,颐谷羞得低下头去,手指把面包捻成一个个小丸子。陈侠君不放松地问:“这位先生贵姓?适才来迟,荒唐得很,没有请教。”颐谷感到十双眼睛的光射得自己两脸发烧,心里恨不能一刀杀死陈侠君,同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敝姓齐。”建侯说:“我忘掉向你介绍,这位齐先生是帮我整理材料的,人聪明得了不得。”“唔!唔!”这是陈侠君的回答。假使世间有天从人愿那一回事,陈侠君这时脸上该又烫又辣,象给颐谷打了耳光的感觉。
“你倒没有聘个女——女秘书?”袁友春问建侯。他本要说“女书记”,忽然想到这称呼太直率,做书记的颐谷听了也许刺耳,所以忙改口尊称“秘书”,同时心里佩服自己的机灵周到。
曹世昌道:“这不用问!太太肯批准么?女书记也帮不了多少忙。”
李太太说:“这还象句话说。随他用一屋子的女书记,我管不着,别扯到我身上,建侯,对不对?”建侯油腻腻地傻笑。
袁友春道:“建侯才可以安全保险地用女书记,决不闹什么引诱良家少女的笑话。家里放着爱默这样漂亮夫人,他眼睛看高了,要他垂青可不容易。”
陈侠君瞧建侯一眼道:“他要引诱,怕也没有胆量。”
建侯按住恼怒,强笑道:“你知道我没胆量?”
侠君大叫道:“这简直大逆不道!爱默,你听见没有?快把你们先生看管起来。”
爱默笑道:“有人爱上建侯,那最好没有。这证明我挑丈夫的眼光不错,旁人也有眼共赏。我该得意,决不吃‘忌讳’。”
爱默话虽然漂亮,其实文不对题;因为陈侠君讲建侯看中旁的女人,并非讲旁的女人看中建侯。但也没人矫正她。陈侠君继续说:“建侯胆量也许有余,胃口一定不够。咱们人到中年,食色两个基本欲望里,只要任何一个还强烈,人就还不算衰老。这两种欲望彼此相通;根据一个人饮食的嗜好,我们往往可以推出他恋爱时的脾气——”
陆伯麟眼睛盯在面前的茶杯上,仿佛对自己的胡子说:“爱默刚才讲她自己决不捻酸吃醋,可是她爱吃醋溜鱼,哼!”建侯道:“这话对!侠君专门胡说八道,好象他什么都知道!”
侠君不理会陆伯麟,把头打着圈儿对建侯说:“因为她爱吃醋溜鱼,所以我断定她也会吃醋。你小心着,别太乐!”
李太太笑道:“这真是信口开河!好罢,好罢!算我是醋瓶儿、醋罐儿、醋缸儿,你讲下去。”
侠君象皮球给人刺过一针,走漏了气,懒懒地说:“也没什么可讲。建侯吃菜的胃口不好,想来他在恋爱上也不是贪多的人。”
“而且一定也津益求津,象他对烹调一样,没有多少女人够得上他的审美标准,”傅聚卿说。建侯听着,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