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想想,自个儿起码十几年没吹笛子了,便说:“也好多年没吹了。”又说,“师父说得对,没心劲了,总想不起来。”
这时老魏端上来一盘月饼。老朱指着老魏:
“这回把事情做对了,八月十五,应该吃块月饼。”
明亮:“老魏,都不是外人,你也坐下吃块月饼,一起喝两杯吧。”
老魏“嘿嘿”笑笑,看老朱。老朱:
“明亮轻易不回来,他让你坐,你就坐吧。”
老魏又“嘿嘿”笑笑,也就坐下了。三人吃着月饼,喝着酒,老朱问起明亮回延津迁坟的事,明亮又将目前迁坟的情况,一一给老朱说了。老朱:
“你奶生前是个好人。我小时候,你们家还没卖枣糕,在十字街头卖豆腐干,你爷眼神不好,我和一帮浑小子,老去偷豆腐干吃。有一次,正偷的时候,被你爷逮住了,你爷要打我,被你奶拦住,说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我就脱过这回打。”
“师父好记性。”
“后来,你爷你奶开始在十字街头卖枣糕,那枣糕也好吃。听你奶说,枣糕里的枣,都是从你们家枣树上打下的。”
“听我奶说,那棵枣树,有两百多岁了,年年还结几麻袋大枣,枣吃不了就烂了,还是我奶想起来,做成了枣糕。后来我奶死了,那枣树也死了,你说神不神?”
“神。万事皆有因由。”
明亮:“后来,那棵大枣树也不知哪里去了。”
老魏这时插言:“我知道那棵树的下落。”
“支棱”一声,明亮的酒醒了:“在哪儿?”
老魏:“当年,树死了以后,被你们姓陈的本家刨倒,卖给了塔铺的老范家。老范把这棵树拉回家,解成板,做成了桌椅板凳。我姥娘家是塔铺的,几年前我去塔铺串亲戚,大家说起老年的事,亲耳听老范说的。”
“老范是谁?”
“是塔铺一个木匠。”
这天夜里,明亮在旅馆睡觉,梦到奶奶坐在院子里那棵大枣树下,在打枣糕;边打枣糕,边给明亮喷空;渐渐,那棵大枣树变成了桌椅板凳,奶奶又和明亮坐在凳子上,一起在桌前吃饭。吃的是烙饼,葱花炒鸡蛋。
六
塔铺是延津一个镇。第二天一早,明亮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塔铺。到了塔铺镇上,打听着,找到了木匠老范家。老范家门口有堆秫秸秆,一个老头,倚在秫秸垛上晒太阳。
“这就是老范。”一街人指着那老头说。
明亮上前问候过,老范说:
“这客原来没见过,你是谁呀?”
“说我是谁您老也不知道,我说我爸吧,他叫陈长杰,当年在延津唱过戏。”
老范马上点头:“他呀,当年唱过《白蛇传》,在延津是个名角。”
聊过这些,明亮说:
“大爷,我今天来,是想问您一件事。”
“啥事?”
“四十多年前,我奶走后,我家院子里那棵大枣树,是您老买走的?”
老范点头:“是呀,当时钱还主贵,我出五十,你们本家非要七十,我俩争来争去,最后六十成的交。”
“这棵枣树,后来被您老解成板,打成了桌椅板凳?”
“是呀。”老范又说,“两百年的枣树啊,好木头。”
“如今,这些桌椅板凳还在吗?”
“啥意思?”
“如果在,我想买回去,啥价钱,您说。”
老范拍着巴掌:“可惜它们都不在了。”
“它们去哪儿了?”
“它们哪儿也没去,没了。”
“啥意思?”
“我有五个儿子,三年前分的家,这些桌椅板凳,也跟着分了;这些王八羔子,嫌这些桌椅板凳样式太旧了,都当劈柴烧了。”
明亮愣在那里。
老范:“你要它们干吗?”
明亮:“从小,我奶对我好,想留个念想,想我奶时,可以看看它们。”
“原来是这样。”老范又说,“你是个有心人呀,可惜来晚了。”
明亮站起,跟老范告辞。老范突然想起什么,说:
“慢着。”
明亮站住脚:“大爷,啥意思?”
“我这里的木头是没了,但还有一块留了下来。”
“哪一块?”
“树心。枣木的树心,硬得赛铁,过去是可以当犁底用的,做桌椅板凳太可惜了,我一直留着;十年前,二百块钱,我把它卖给了汤阴县的老景,他用它雕成了一块门匾。”